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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新妇/嫤语书年 [精校出版] (海青拿天鹅)


  众人静下来,望着天子瞄准。刹那,弦响声乍起,箭离弦而去,飞了一段,却落在场中,白狼仍安然地四处乱跑。
  观者的神色变得微妙,不少人心照不宣地相觑。
  天子的脸上有些尴尬,却很快平静下去,从黄门侍郎手上接过第二支箭。
  “陛下,此弓似不佳,臣请一观。”这时,魏傕悠然开口。
  天子看看他,似思索片刻,轻松道:“有劳丞相。”说罢,将弓递过去。
  魏傕接过那弓,弹了弹弓弦,又拉了拉。忽然,他从胡禄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拉弦瞄准。
  “嗖”一声破空,人们还未反应过来,箭已离弦。白狼头颅对穿,一下倒在雪地上,殷红的血摊得刺目。
  寂静突如其来,先前还在笑语的人,神色凝固在脸上。
  “司射,怎不报获?”魏傕却自若,向场中问道。
  僵立的司射神情变了变,忙道:“禀丞相,上杀。”
  魏傕笑意从容,转向面色紧绷的天子,将弓递过去:“臣方一试,此弓无碍。”
  天子盯着他,羞怒至极的目光在苍白的脸上毫无掩饰,我甚至能看到他的右手紧紧攥在剑柄上。
  心倏而提起,就在我担忧他会按捺不住暴怒拔剑的瞬间,一只手接过魏傕手中的弓。
  “有劳丞相。”徐后声音婉转,说罢看向天子。
  天子神色阴晴不定,与徐后对视片刻,伸手接过弓。
  我似乎能感觉到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看着天子与魏傕各自重新归位,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紧攥,张开,一阵湿冷的汗腻。
  
  事情突如其来,持续两日的冬狩终于结束之时,人人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颜色。
  回府的时候,我和周氏、毛氏三人一反来时笑语不止,皆沉默着不说话。
  毛氏有些忍不住,看看我们,犹豫着说:“丞相方才那箭……”
  “嘘。”周氏忙道,朝她摇摇头,示意车外。
  毛氏噤声。
  我看着颤颤的车帏,一语不发,思绪回到当年。
  父亲和兄长们被处死之后,我虽有刘太后庇护,却如同行尸走肉,每日浑浑噩噩,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来看我的人除了刘太后,只有当年皇子琛。
  那时,皇家的所有人,对于我而言都是充满恐惧和仇恨的噩梦。皇子琛也不例外。
  我看到他,就像见了仇人,甚至趁着他给我递糕点的时候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上去。我确定那很疼,他当时都流血了。可是他一语不发,也没有告诉太后,隔天之后,仍然给我送来米糕。
  我记得他那时看着我,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轻声说:“你想你父母是么?我也想我母亲。可若是死了,连想都不能想了。”
  不知道是他那话让我想起了父亲临死前的嘱咐,还是我明白他不是我真正的仇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对付过他。我们也算同病相怜,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那段痛苦的日子会怎样度过。
  记忆里青涩而和善的皇子琛与今日面色苍白的天子重叠,我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事不平又添一事。若说先前撞破魏郯与徐后相会令我不知所措,而在那围场之上,则当真心惊肉跳。我不敢想象,若天子若当场拔剑,事情将如何收场。
  我不得不佩服徐后,今日之事,她表现得很聪明。那般剑拔弩张,她主动上前缓和,无论在天子那里还是在魏傕那里,都显示了她的重要。
  而我呢。一面是父亲殒命扶持的故人,一面是寄身篱下的夫家,若果真有朝一日兵戈相向,我当如何?
  正当满腹心事,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未几,马车骤然停下。
  我和周氏、毛氏都被颠得歪倒,正要问出了何事,魏郯的声音忽而传来:“夫人可在车内?”
  驭者答道:“禀大公子,夫人正在车内。”
  我怔了怔,周氏和毛氏皆露出讶色,片刻,相觑而笑。
  车帏掀开一角,果然,魏郯在外面,脸被北风吹得发红,呼着白气。
  “大堂兄怎这般心急,还未回府呢。”周氏暧昧地取笑。
  魏郯笑笑:“只耽误片刻。”说着,眼睛却看着我,“我要立刻去长安,夫人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春天来啦。。。。




☆、长安(上)

  我已经六年没有再看到长安了。那个地方,承载了我几乎的所有悲欢离合,我的一切,都深深烙上了它的影子。人们说它已经变成了废墟,因此我一直彷徨,想去看它,又怕看到它不复从前的模样而徒增伤感。
  所以当魏郯问我的时候,我很是犹豫了一下。但是想到魏郯走开,自己就要独自留在魏府,今日围场之事,还有怀孕的许姬,每一样我都感到厌倦。相比之下,魏郯虽在早晨与我有些小状况,可待在他身边,比应对那些人要轻松多了。
  “夫君要去多久?”我问。
  “两日。”魏郯道。
  我颔首:“妾与夫君同往。”
  身后,周氏和毛氏低低的笑。我嗔怒地瞥她们一眼,下车去。
  
  这两日在野外歇宿,一些日常用物车上就有。魏郯要赶路,也不回府,把我和随身物什塞到一辆更小的马车上之后,立刻就出发了。
  雍州离长安不远,当年因为长安毁坏,天子归朝不得,魏傕才选了雍州作为新都。不过寒冬里冰雪覆路,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晚上宿在一处小县城里,县令和县尉闻得魏郯来到,本来要设酒宴,可是魏郯说赶路疲乏,明日还要早起,婉言推拒。夜里无事,我和魏郯同时躺到了榻上,这还是几天来的头一回。
  方才用热水洗了脚,暖暖的。不过垫的褥子不够厚,板有点硬,我辗转了一下。
  “冷?”魏郯问。
  “不冷。”我说。
  魏郯却好像没听到,伸手抱了过来。
  “还是抱着夫人睡舒服。”黑暗里,他贴在我的脖颈,话语带笑,“昨夜在营中,我与子贤共榻,他打鼾,还差点将我踢下榻去。”
  我笑笑,道:“夫君昨日很忙么?”
  “嗯,”魏郯道,“雍都要有人巡卫,围场四周更要戒备。在细柳营草草睡一觉,凌晨又要赶回围场。”
  然后就去会了徐后。我心里不由自主地补了一句。
  两人似乎颇为心照不宣,一时沉默下来。
  “夫人手臂还疼么?”魏郯忽而问。
  “不疼。”我说。
  魏郯没答话,未几,我臂上忽然被他的手按了一下。
  “啊……”我痛呼出声。
  “擦药。”魏郯声音板板,起身来点了灯。
  光照重新亮起,我微眯着眼回头,只见他下了榻,取来早晨见过的那只小瓷瓶。
  “我帮你脱?”他回来,见我在被子里不动,挑挑眉。
  我只得把袖子撸起,把手臂伸出来。寒冷的空气触到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
  魏郯披着外衣,坐到被子里,把药倒在手心,搓了搓,捂在我的手臂上。那味道很浓,似乎是我上次帮他搓的药酒。
  “淤青这么深也说无事。”魏郯瞥我一眼。
  “妾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好。”我不好意思地分辨道。
  “小儿之见。”魏郯道,“你怎知它会好?小伤小痛,你不管它,遇到新伤便要累积,久而成疴,苦的是你自己。”
  这话说得颇像乳母,拿着药瓶就像自己成了扁鹊似的絮叨。
  我敷衍地应一声:“知晓了。”
  魏郯看看我,继续搓药。
  他手劲很大,我痛得皱眉。魏郯却毫不留情,说想好得快就不能怕疼。足有一刻,他才终于罢手,把药瓶收起。
  手臂上热热的,我觉得这伤说不定更重了。
  “睡吧。”魏郯脱掉外衣,吹了灯。
  他重新钻进被子里,抱着我,又把脚从底下伸过脚来。他方才下了地,有点冰,我连忙躲开。魏郯却不放过,不仅贴过来,还把我的脚夹在中间。
  我:“……”
  “药费。”魏郯在我身后低低道,心安理得。
  
  我小时候,常常随家人去郊外踏青玩耍,对长安郊野的风物并不陌生。不过冬天里,田野乡邑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认不出什么来。
  母亲曾指着城门前高高矗立的双阙,问我那像什么。
  我望着那巨大的身影,想了想,说像大香菇。
  母亲笑着说,将来你回家寻不到路,望见这两个大香菇,就知道长安到了……
  许多年前的言语仍旧清晰,可我再回到城门前,那威风凛凛的双阙已经面目全非。铅灰的云下面,只剩两座半毁的高台,大雪覆盖了顶端,如同失去了枝叶的枯木。
  我望着它们,默默地放下车帏,没有再往外看。车马走走停停,我能辨别何时通过了门洞,何时走到了大街上。外面时而有路人话语声传来,是我多年没有听过的乡音。
  魏傕在长安的家宅还留着,马车入城之后,一路驰骋来到宅前。
  下车之后,我往周围望了望。街道平整而宽敞,屋舍的顶上积着雪,麻雀叽叽喳喳地从光秃的树枝上飞过。我辨认出来,这里是城南。这个地方我并不熟悉,之所以仍认出来,是因为望见了护国寺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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