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偏偏就是差了一步。
姬无坎算了所有,却偏偏漏算了一个人……
卦者,不算不知。
所以,他并不知道薛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因为在娘胎中就与陈国连命。
那一年,长青,四岁。
如果陈国灭,那么……他亦亡。
而母亲,愿意将所有机会都留给孩子。
“你决定了?”离命已经摆好了阵,却久久不忍起阵。
“大师兄,以后……长青就拜托你了。”远远看了一眼还在屋中被下药熟睡了的孩子,薛崖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大师兄,起阵吧。薛崖,不悔。”
风云变色,电闪雷鸣。
撕扯的狂风似要将一切毁灭,阵中女子兀自站立,任风如刀般寸寸削过肌肤,苦痛至极。
撕魂阵,千刀万剐、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啊——!”凄厉的叫声穿透苍穹,以命相搏,
声声钻心,离命眼中一片湿润——阵起,则不能停。
那一日……
薛崖以身为祭,逆长青逝绝之相,换其鬼命,保至弱冠。
几为同刻,陈国国君饮鸠而亡,朝廷受降。
韩楚看着眼前已是自己江山的陈国,内心满满地都是作为君王的自傲。
“来人,备马!”战事已毕,他终于可以去见那个人了。
而丞相姬雨却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卦象既明。
薛崖,已殁。
……
匆匆赶去那个地址,眼前只有一间孤孤单单的茅屋。转到屋后,入目的是一墙高、叠起的酒坛,满满装的都是姬无坎熟悉的杏花香……
终于还是晚了吗……
空花门,原来不是那般无所不能……
原来,只是一场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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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后来姬无坎隐居深山再不复出,离命独自抚养了薛崖托付于他的长青。
“长青十六岁那年,我送他去了洛国。只因他的短命之相,凭我一人之力怕是改不了了。一辈子太长,老头子年纪大了,怕是快没用了……洛皇那小子倒是有点良心,一口答应了下来,助我帮长青改命。于是,长青便成了洛国国师左非色。”离祭祀停了下来,故事到这里便讲完了。
听完这段这些,无卦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长青是薛崖的孩子,原来师父便是当年那个天下闻名的姬雨,原来师父以身作祭的那个山洞是洛皇派人建的……
姬无坎、洛皇,都在试着去弥补,弥补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女子。弥补那一段过往不复的时光。
“丫头,这些都是往事。”离祭祀的语气带着一丝释然,“今日和你说这些,老头子才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啊……”
拍拍无卦的肩,离师伯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好好待他。”
山风起,离祭祀缓步走在林中,嘴角不经意化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空花门,他这一辈就剩他一个了……
无坎,小师妹,你们现在可会想我?
放心,老头子很快就会来陪你们了。
那之后,离祭祀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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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难行,再加上山中气温偏低,还有山兽威胁,山下的人平时从不会上山。没有人打扰的日子,对无卦来说再好不过。除了时不时下山采购些生活必须品,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守着小屋,守着长青。
离开青州去往洛阳的这三年,山下的镇子变了不少,以前无卦认识的那些人大多都搬走了。渐渐地,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这镇子里常会来一个“千机神算”,他无所不算,无所不知。他还有一个小徒弟,小徒弟养了只肥乎乎的小黑狗……
时过境迁,所有的都会被遗忘。
空花门,亦如是……
无卦每次下山都会刻意带了帷帽,采买,而后离开。自从眼睛看不见了,她的其它几感越发强了起来。心算、指算的速度一日千里,生活行事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如若不注意,没有人会发现她是个瞎子。
镇子里,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怪人,总是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匆匆来去,不多话,不多事。没人见过她的样子,也没人晓得她住在哪里,所以……也没有人认出她。
山上的日子很单调,但对于习惯得了寂寞的无卦来说,只不过是回到了从前而已。
她一直在等,等长青醒来的那天,等着和他一起游遍山川。就算看不见,她也能用心去感受。到时,他可以好好地说给自己听,说说眼前的美景,说说四季的不同。
在这点点滴滴的期盼中,她守着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从不担心他不会醒,只是担心,待他醒来,自己会不会已经老去。
……
如果,真是这样……
无卦想,她应该会离开。
初春,残雪渐消,还残留着刺骨的寒意。
几度春秋,晃晃间在这山上已过去了四年岁月。
一大早,无卦如往常一般早早起身穿戴好往山下走去。要买的东西还不少,她略略计划了下,便拿起帷帽往山下走去。
清晨,山中还有未散去的朦朦水雾,沾落在衣襟之上带来一片凉意。挑着空空的竹篮,无卦脚下褪去台阶步步。这条路,她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再往前走三百七十八个台阶便是坡路,再走上半个多时辰就能到镇口了。
走到镇子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初,镇里也开始繁忙起来了。
无卦老样子采买了需要的东西,就要离开,突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哼哼。
不是人声,倒像是……
她略略停了一下,便往那处走去。
“姑娘,可要买只狗崽回去,可好玩了。”一个男子见她走近,热情地推销开来。
原来是小狗吗……
无卦缓缓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不期然触到了几团软软热热的毛球球,很小很小,就和当初师父刚把小黑带回来一般小。
“都是家里的,一窝生了五只,有些多,便拿了三只来卖。这狗可聪明了,又听话,买来看家再好不过。姑娘可有喜欢的?”男子话说得实在,一听就是个老实人。
无卦轻抚了那些毛球一阵,嘴角不觉挂上了笑——好可爱,就和当初小黑一样……
“有黑色的吗?”
“黑色?”男子愣了愣,“就这三只,没有黑的。”
无卦依依不舍地收回手,“那算了。”
“欸!!!姑娘别走啊,很便宜的,你再看看,这黄的毛色也很不错的。”
“不用了。”无卦轻声说道,复又从袖里取了一小贯钱递给这男子,“如果以后有全黑的,给我留下,这是定金。”
男子大喜,然后又有些不确定,“可是……要等到明年了……”
“不碍事。”无卦说完就提起竹篮走了。
男子掂着手中铜钱,有些莫名地看着她的背影,“真是个怪人。”
离开镇子,沿着来时的路,无卦安安静静地走着。
过两天会冷,等会回去要先劈些柴火备着。心中暗暗想着,无卦稍稍加快了步子。
回到家,她放下竹篮里的东西,便往屋里走去——劈柴的话得换身衣服才是。
走到隔间里,无卦兀自取了衣服换上,便准备去劈柴。
突然旁边屋里传来了悉悉嗦嗦的声音,那声音只有一阵就停了下来。
什么声音?
无卦心中惊了一下,扶墙缓缓往那走去,边走边指算开来。
可是得到的却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空卦。
嗯?算不出?
无卦刹时停住了脚步,心中升起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难道是……
长青!
她慌忙往屋里临屋奔去,边跑边止不住地问道,“长青,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醒了?”
顾不上勘算,她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过那门槛时几乎摔倒。可这些都拦不住她,她只是一味地往那处奔去。
算不出来的,自己算不出来的……
长青,长青,你醒了,是不是?
终于触到了床沿,她几乎是瞬间就扑了上去,跪坐在床边,“长青,是不是你!”
声音经不住颤抖起来,她毫无章法地往前摸去,“长青,你醒了,是不是?”
突然,一只修长手掌缓缓而又坚定地覆住了她的手,手心还带着她熟悉的寒气。
长青……
那一刻,无卦如木头人般定在了原地,双眼往那处“看”去,很用力,很用力,仿佛这样就能透过早己失了光明的双眼看到朝思暮想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