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叫王熙凤隐隐约约的话勾引得心烦气躁,又不好直问王熙凤是不是林之孝家的在她跟前说了什么,看着王熙凤在跟前殷勤伺候的模样不但不觉得喜欢,反而心烦,只是不好赶她走。那半碗碧粳粥更像是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只想着王熙凤快些出去。不想王熙凤竟像是不懂看她脸色一般,坐在王夫人床边舀着宝玉的事儿引逗着王夫人说话。
王熙凤笑道:“太太也该好好保重身子,不看别的也该看着宝兄弟才是。宝兄弟是个有来历的,又生得那样聪明俊秀,自然是有着锦绣前程哩。”这几句夸赞的话,听着动听,实则没有一丝实际内容佐证,若是从外客来说,倒也恰当,可由王熙凤说来不免虚了些。若是平日,王夫人听着王熙凤夸赞宝玉,便是这样的空话儿,也能十分喜欢,可这回听着王熙凤夸宝玉如何聪明伶俐,就觉得刺耳,勉强笑道:“还小呢。知道什么,值得你这样夸他。”王熙凤道:“怎么不知道呢,老话儿不还说,三岁看老,八岁定终身。宝兄弟现时就这样,又有太太教诲着,哪里还能错了。”
王夫人心上不大舒服,脸上不免不大活络,依着王熙凤往日那样会看眼色,一早就告退了,今儿却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依旧和王夫人说话,还是一旁的碧草看着王夫人脸上不对,过来笑道:“到底太太疼二奶奶,我们太太昨儿晚上没睡好呢,都是二奶奶来了,太太才撑着和二奶奶说话,若是旁人啊,太太早不理了。”
王熙凤这才恍然大悟地向着碧草道:“太太即倦了,你们早该同我说才是,难道我还是外人要客套吗?”说了就站起身来,又说了些请王夫人好生保养的话就告退了。
平儿顺儿几个在外头看着里头用了次饭二奶奶都没出来,正有些焦急,就看着王熙凤从里头出来,凤眼含笑,朱唇微启,像是颇为欢喜的模样,两个忙接了过去,拥着王熙凤回了房。
王熙凤回房,自有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领着其他丫鬟婆子来接了。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陪着王熙凤进了房,两个上来伺候王熙凤脱去外头的衣裳,舀来家常半旧的衫子给王熙凤换。王熙凤刚把手伸出来,傅绿云就叫了起来:“奶奶,你的手。”说了就把王熙凤的手给捧了起来。原来王熙凤手上方才叫王夫人抓破的几处都红了起来,王熙凤的肌肤本来白皙细腻,这一红肿格外醒目。
王熙凤垂眼把手瞧了瞧,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委屈地神色道:“没什么,不过抓破了点子。就一点小伤就要上药的,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说我一点委屈也受不了了吗?”一旁的郑雪娥哪里肯叫傅绿云专美在前,忙道:“奶奶可不能这么说,手上叫抓破了可是可大可小的,要是不小心沾了水,也能化脓呢。”说了就要去找药。王熙凤还做个要拦的样子,一旁的傅绿云也道:“奶奶若是不上药,一会儿二爷回来看见了,岂不心疼?”王熙凤这才罢了。
到了晚间贾琏回来,王熙凤带着郑雪娥,傅绿云两个过去接了,服侍着贾琏脱了外头的衣裳,换上家常是,又有小丫鬟捧了温水来请贾琏净面。王熙凤立在一旁笑道:“今儿我手伤了,不能沾水,方才我净面都是郑氏,傅氏伺候的呢,这回啊我也躲个懒,依旧叫她们两个服侍二爷罢。”贾琏听着王熙凤的手伤了,把上来伺候的郑雪娥推开,抬脚走到王熙凤身边,把她一双手抓起来瞧了,果然看着左手上着药,还隐隐看得出下头的红肿来,脸就有些拉下去,转头向着郑雪娥,傅绿云,并平儿,顺儿等几个大丫鬟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你们奶奶的?早上我出去时,你们奶奶还好好的。”贾琏这话一出,郑雪娥,傅绿云十分委屈,只是不敢辩,都把头低了。平儿丰儿等几个丫鬟哪里还敢站着,立时就跪下了。
王熙凤忙道:“二爷快别错怪了她们!我是外头伤的,郑氏和傅氏两个看着我伤了,着急慌忙的给我找药呢,你这会子训她们,她们心里可不委屈。就是和平儿她们也很不相干,”说了这句话,眼圈儿就红了红,把头转了开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贾琏看着王熙凤眼圈儿都红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惑起来,只是看着房中人多,不好追问,就道: “都起来吧。”又向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道:“是我错怪你们了,你们很有孝心。你们服侍奶奶用心,我就喜欢了。”郑雪娥同傅绿云不免嫉妒着贾琏对王熙凤上心,只是王熙凤到底是正房嫡妻,待她们也无可指摘处,只得笑着应承道:“不敢当委屈两个字。奶奶待我们这样宽厚,我们要再不知道感恩,也不是个人了。”贾琏听着这话,也就喜欢。
还是傅绿云为着讨贾琏喜欢,看着王熙凤和郑雪娥两个不留意,就把王熙凤的话学与了贾琏听,又说:“二爷,我们奶奶那样温和的一个性子,多少委屈她都受着不说哩。这回要不是我瞧见了,只怕她又要忍着了。”
原来王熙凤在王夫人处故意耽搁了许久,又故意说了许多叫王夫人心烦气躁的话,一来是为了叫王夫人不再信林之孝家的。再者就是为着叫手上叫王夫人抓破的地方红肿起来。这手上抓破一些儿,立时上药,也是没什么紧要的。可是拖不得,拖上一会,皮肤娇嫩些的就能红肿起来,虽不要紧,看着却是怕人。可她要是回了房再拖着不上药,日后说起来,不免叫人觉得她是故意的。可回房就是这幅模样,就不同了。
果然贾琏听着傅绿云的话,更起了疑心,却说到了晚间,看着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外间值夜的丫头顺儿一个了,贾琏拉着王熙凤的手看了又看,道:“这回没旁人,你可都老实说了吧?我想着不能是老祖宗。老祖宗喜欢你跟孙女儿也差不离,她不能叫你受这个委屈。我们家里敢拉扯你的,除了大太太还有二太太,到底是哪个?是大太太不喜欢你同二太太走得近?”王熙凤就道:“二爷猜错了。好叫二爷喜欢,今儿太太可是赏了我这个呢。”说了脸上故意做个欢喜得意的模样来,就把那个碧玉镯子亮给贾琏瞧。
贾琏抓着王熙凤的手看了眼,就在王熙凤云鬓边闻了闻,笑道:“这镯子倒是很值几个钱,难得她那样吝啬一个人竟能送这个给你,莫不是你这小嘴儿上抹了蜜,才哄了来的?只是这东西你妆奁里也有几只,怎么就这样得意了。”说了低下头来就要偷香,王熙凤抬起手捂了贾琏的嘴,道:“这镯子虽我也有,可都是家带了来。这个是太太赏我的。太太虽不是二爷的亲娘。到底也是老爷明媒正娶来的,就是二爷也要叫一声母亲。太太赏我,不是我嘴甜,是看着二爷孝顺,爱屋及乌才赏了我的,我喜欢的是这个。我待二爷如此真心,可二爷方才还要问我手是怎么伤着的,这会子就这样,可见方才那着急样儿,不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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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出昏招
那贾琏看着王熙凤伤了手,如今他正怜惜王熙凤委屈,自然有回护之意,在夜间夫妇二人独处之际,便细细询问,王熙凤先把邢夫人夸了几句,而后又道:“我看着这些日子没有去给太太请安,虽说是二太太自己不叫我去的,可二爷请想,二太太即是我姑母,又是我婶母,她如今病着,我不在她床前伺候,若是他日我父亲,叔伯们知道了,必要说我不孝的。说二太太病着,不叫我去不过是顺口一讲,不想麻烦我的意思,我怎么好当着。我自己担着罪名也没什么,只怕拖累二爷。所以我就去了。不想说起林之孝家的事,太太就把我的手抓着了,想是她病久了,手上没有分寸,不小心就抓破了。而后太太又说要吃粥,我伺候着她用完粥才回来的,一时耽搁了。二爷,太太不是故意的。她看着我伤了手也心疼呢。再说我们是子侄的,哪有子侄辈的埋怨长辈的道理。”
王熙凤这些话听着句句在为王夫人辩解。只是,王夫人若是没有错,又何须她辩解。更何况贾琏已然对王夫人生了芥蒂,越是说王夫人不是存心的,听在贾琏耳中,只怕更成了王熙凤惧怕王夫人的证据。
果然,贾琏握着王熙凤的手冷笑道:“平日里我说你糊涂,你还嘴硬不认。今儿的事就是实证!便是真是她不小心抓破了你的手,也该早些叫你上药才是。要知道人的指甲都是毒的,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能不知道?分明是怪你发落了林之孝家的,带累她没脸,你还在这里蘀她讲话。瞧瞧你自己的手罢。”王熙凤装个叹息的样子,把头低了下去,接机掩去了嘴角的笑意。
贾琏这个反应倒是不枉王熙凤一番心血。虽然王夫人平日为人城府颇深,轻易不肯动怒,装惯了菩萨,奈何王熙凤挑的时机刁钻。王熙凤看准王夫人久病,她丈夫贾政不过虚应事故,少有慰安;她女儿元春又在宫里当女史,等闲见不着面;王夫人最引以为傲的长子贾珠早夭,儿媳李纨又是个绵里针,所以心情自然不能好,几番夹攻下来,便失了态,将王熙凤的手也抓破了。王熙凤更是顺水推船,故意不肯回去上药,直叫伤口都红肿了,好在贾琏跟前诉苦,也好叫贾琏对贾政,王夫人这一支更生意见。他日她行起事来,不怕贾琏不尽心尽力的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