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哪里听不出来,她本就窝着火,看着冯姨娘这样阴不阴,阳不阳地说话,正戳着痛脚,哪里肯容让,正要还敬的时候,就见尤氏跟前的丫鬟文化手上拖着两丸字药丸过来了。尤三姐见是文花,只当是尤氏派了来瞧她笑话的,眉毛就有些立起来,尤老娘这里当是尤氏叫打的三姐,那就不出文花,银蝶两个,看着她过来,如见仇一般,扑过去朝着文花的脸上就是一掌,口中骂道:“打死个仗势欺的小贱!看着们老爷疼惜三姨,就伙同了们那下不出蛋的奶奶来欺负三姐,仔细们老爷知道了,皮也揭了的。”
文花先是叫尤老娘一掌打愣了,待得听明白了尤老娘的话,眼中噙了泪,口中道:“老娘说的话怎么听不明白呢?们奶奶倒是好性儿,知道三姨奶奶同老爷拌嘴叫老爷打了,知道三姨奶奶娇嫩,经不起老爷的拳脚,怕叫老爷打坏了,原要来看看的,不想她胃气疼的老毛病犯了,躺床上起不来身,所以叫拿了两丸子药来给三姨奶奶,用酒化开了,敷伤处,最能活血化瘀的。”说了就把丸药往尤老娘手上递。
尤老娘到了这时才晓得自家闺女是叫贾珍打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那丸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旁的尤三姐冷笑道:“回去同们大奶奶讲,多谢她善心来瞧,可还死不了呢!”说了,一把把丸药夺过。
文花又道:“三姨奶奶,们奶奶还说,们老太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们家老爷的性子就像从前的老太爷。三姨奶奶多多包容才好。”说了,也不待尤三姐再说什么,福了福,竟是扬长而去。一旁的婉儿看着尤三姐这边不行了,忙跟了文花走,哀求道:“文花姐姐,替求求奶奶吧,好歹接们二姑娘回来住几日,等们二姑娘把身子养好了,再回去也使得。”
文花站下了脚,把婉儿瞧了瞧,嘴角一撇道:“三姐老爷跟前那样得意都有了不是,何况们奶奶,只劝省些心罢。虽说奶奶把给了二姨奶奶使,还是们贾家的家生子儿,可不是她们尤家买的奴才!”说完,抛下婉儿自己回去覆命。
婉儿听着文花的话,心上也有些怕,不敢再说,到底不放心尤二姐家,只得忍泪出了宁国府,往城外走,走半路才遇着一辆牛车,将她带了回去,到家时天已擦黑,张华家里头却是灯也没有一盏,婉儿看着黑漆漆的窗门,心上就觉得不好,连忙推门进去,果然家里影也无一个,摸摸灶头,依旧是冷的,婉儿就担忧起来,才一进门,就见地上模模糊糊倒着个,仿佛是尤二姐的模样。
尤二姐自打求了婉儿进城去找尤三姐,就一个家,张华来了又去,公公张松更是影也不见。这大半日的,尤二姐一个才小产的,别说是药,就是热茶热饭也没吃上一口。她是失血过多的,饥渴难忍,眼看着床边的桌子上倒还有盏冷茶,挣扎着起来要去够。偏那茶碗儿离着床也远了些,尤二姐一个扑空就从床上载到地上,再爬不起来。尤二姐这一倒地,心上悲惨已极,呜咽了许久,神思也渐渐恍惚起来,不知道地上躺了多久,才听得有脚步声,可怜尤二姐就是抬个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叫道:“来是谁,扶一扶。”
婉儿看着尤二姐这般凄惨模样,也自心酸,过来扶尤二姐,只是她小力弱,哪里搀扶得起,好不容易连扶带抱的才把尤二姐搀扶到床上躺好,又倒了冷茶来与尤二姐喝。尤二姐这时如饮甘露一般,将一碗冷茶喝得干干净净,这才缓过气来,抓了婉儿的手道:“可见着三姨奶奶了?她怎么说?几时接回去?”婉儿看着尤二姐这般急切的模样,哪里忍心把实话告诉她 ,欲待不说,又扯不来谎,迟疑了半日,才把尤三姐怎么同贾珍吵闹,两怎么打架的话说了。
尤二姐听这里,这才知道尤三姐同贾珍的事,又看贾珍不肯看顾,便是三姐这里也只顾着她自己,就把心全灰了,暗想道:“都是一时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如今后悔也迟。想那张华本不愿娶,都是他以势压成,如今看这样,岂不往死里糟蹋,偏母亲姐妹全靠不着,好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当下心意已决,只说地上把衣裳弄脏了,哄着婉儿替她梳头,扶她去箱子里找干净衣裳换,借机就从箱子里摸了块金子捏手里。
待得衣裳换得,尤二姐就催婉儿去睡,又说:“左右这里没事。只是想个鸡汤喝,明儿早些起来替去买只鸡来。”婉儿信以为真,这才出去。尤二姐看着婉儿出去,就把方才藏着的金子送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 还是吞金子死的。这次不关我们家阿凤的事。
145定毒计
到了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婉儿就醒来了,她倒是还记着尤二姐昨儿说的想喝鸡汤的话,又想尤二姐昨儿一日没吃着什么,不敢再耽搁,忙起来就着昨夜的冷水匆匆梳洗了。婉儿先悄悄走尤二姐卧房的窗外听了,里头并无一丝声响,便以为尤二姐还睡。因张华家并不曾养得鸡鸭,要**汤得买鸡,婉儿只得出去到左右邻舍处央求她们卖只鸡给她,银子等张松张华父子回来再还。
虽说庄上的媳妇们瞧不上尤二姐为,可也怜悯她没了孩子,又看婉儿说得十分可怜,倒是白送了只鸡给婉儿,看着婉儿年幼,张松张华父子又不家,索性送佛送到西,替婉儿把鸡收拾好了,又教了她怎么煮。婉儿十分感激,拿着鸡到家,依着那些媳妇的话,洗了鸡下锅,又放了葱姜,点上火煮了,这才去看尤二姐。
婉儿推房门进来看时,就见尤二姐齐齐整整躺炕上,脸色虽然蜡黄,倒是十分宁静的样子,因看她被子褪胸腹处,便过来要替她拉起来,不想触手一片僵冷。婉儿的心就往下沉,知道不好,壮起胆子抖着手去到尤二姐鼻下一试,一丝气息也无,她到底是个孩子,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尖声喊叫起来,连连后退,一跤跌倒地,翻身爬起来,跌跌撞撞就朝门外跑去。
四邻五舍们听见婉儿尖叫,只当出了什么事,都出来看,因见婉儿脸上没有一丝颜色,都围了过来,抚慰的抚慰,动问的动问,劝慰了好一会婉儿方颤抖着把尤二姐死了的事说了。众听着死了,都拥入房去看,果然那尤二姐穿戴整齐,直挺挺躺床上,脸上一片蜡黄,早断气了。众虽说平日看轻尤二姐同勾搭成奸,未婚先孕,不是个良家,如今看她死了,倒也想起二姐儿实温柔和顺,如今死得这样凄凉,倒也落了几滴泪。又有婉儿问:“家姑爷呢。”婉儿只是哭着说不知。众听了,倒也替尤二姐感叹几声。
因尤二姐是暴毙的,说不得就要报官,请仵作来验尸,宁国府那里也要知会声,更要有去寻张松父子回来操办尤二姐后世,事情繁多。庄户倒是热心,看着婉儿年幼,都分散起来,就有去报官的,又有自告奋勇陪着婉儿回去报丧的,也有说,这庄子是荣国府里派看的,总要知会他们一声,也有跑去刘姥姥家报信,各自忙碌。
却说贾珍昨儿叫张华勒索了场,又同尤三姐撕闹了回,不独厌了尤三姐,便是尤氏也得了白眼,贾珍那一夜是冯姨娘处歇息的。贾珍自得了尤氏姐妹这对尤物,也是许久没到冯姨娘处来了,这回好容易来了。冯姨娘怎么肯轻易放他过去,使出浑身解数笼络奉承,哄得贾珍浑身舒坦,这一耽搁就晚了,婉儿上门来报丧时,贾珍冯姨娘处还没起身呢,也没敢惊动他,只好先去找大管家赖升。赖升听着尤二姐没了,也是唬了一跳,自己过来问了个仔细明白,叫婉儿二门外等着,先进来回尤氏。
尤氏今儿的精神倒是好,先是死了一个小杂种,而后那骄纵得倒像是正牌子奶奶的三姐也叫贾珍打了,正是十分得意畅快。这一畅快,便是昨儿贾珍去冯姨娘处歇的,尤氏也不以为意,管事媳妇们进来回话时,都见尤氏脸上笑微微的,管事媳妇们也趁势奉承了几句。便此时,忽然听着赖升外头道:“奶奶可得空吗?二姨奶奶处的婉儿又来了,说是二姨奶奶昨儿晚上没了。”
赖升说这话时,尤氏正喝茶,一口茶就呛着了,文花银蝶两个忙上来,接茶盅的接茶盅,给尤氏顺气的顺,折腾了好一会才罢。尤氏这里听着尤二姐身死,先是震惊,而后就喜欢起来,再后又有些惶恐,只怕牵累了自家,忙问道:“大爷知道吗?”赖升回道:“回奶奶话,大爷那里还没起呢,小的不敢去告诉。”尤氏听了,就把茶盅儿往地上一掷,怒道:“这样大事,如何不去告诉老爷!可是当差当糊涂了!”赖升满口称是,正要退去,又叫尤氏叫住了。
原是尤氏想着了尤老娘,尤三姐娘俩个,尤老娘还罢了,虽贪财好利,却是个无用的,那三姐的性情,真是无理也要搅出理来,何况死了个,必然要迁怒自己这里。尤氏一想着尤三姐那种万不及的女泼皮做派,这大冬月的天额角都能沁出汗来,哪里敢让自己的去告诉她们母女。既然祸是贾珍惹的,也只好委屈贾珍的了。尤氏就慢慢道:“尤老娘同尤三姐两个,一个是二姨奶奶的亲娘,一个是二姨奶奶的同胞同产亲妹,都是骨肉至亲,二姨奶奶没了,自然要告诉她们的,也走一趟罢。”赖升听了,想着尤三姐那烈火一样的性情,连头发跟都炸起来了,又不敢违拗尤氏吩咐,只得称是,先来回贾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