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我來到了蓉妃的漱庆宫茗香苑,以我曾那样熟悉的、那是早在前永庆一朝时多有见到的自信与周密礀态,不卑不亢、好处恰当的向蓉妃重表自己那内里的忠心、与有意的长久合作……
我识人的眼光看來还是不错的,譬如我一早便认定皇上不可能对我们那位旧主宸贵妃痴心一世一样,我也一向明白倾烟内里真正隐藏深刻、不愿轻易示人的一面又是些什么。
倾烟自然是内慧且练达的。她明白蓉妃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如何以恰当的神情字句來呼应蓉妃如是的内敛深意。
这一妃一嫔二人谈资甚欢,这些日子以來有的沒的隔阂、芥蒂,在这拨开云雾重见白日青天的一刻,铮然一下便俱数化为了游云一缕,待清风坦缓一吹便又烟消云散再也不见。
最终,倾烟离开的时候,把我留在了蓉妃的茗香苑里……
这是我与倾烟达成的共识。在这之余我也明白,漱庆宫兴许会是我日后长久的一个跻身处,但茗香苑,我只怕呆不了多少时日。
当蓉妃持着隐泛深意的目光,含笑自我周身上下一通审视的时候,即便内里积蓄已渊深无涯如我,这一瞬,我还是忽地就觉自个已成一个沒有生命气血的冰冷筹码,这个由我幻化而成的筹码加注了蓉妃、湘嫔全部期许的拼力一赌!
这一赌,赌君心、赌地位、更赌日后深宫立足脉络长铺的久长之势……
这感觉令我忽起一股森然!
时间有如一个大炼狱,在这铜墙铁壁铸就而出的炼狱之内,多少人的面貌并着心性都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地覆天翻的改变?不止是我,倾烟她终归也是变了。这时势逼人造业,倾烟变得也开始孜孜不倦的动用心思、且享受这步步为营的每一次撒网捕鱼微小收益。
这是我一直所希望的,但当倾烟真正有所改变的这一时刻,我却又觉一股时而酸涩浓郁、时而隐隐然的怅有所失……
人,从來都是一种很奇怪、很作茧自缚的低微的性灵!
。
皇上并不曾因为蓉妃杖责了他的心头宝、芷才人语莺而显出丝毫对蓉妃的苛责。至少我留在茗香苑、变为蓉妃宫娥的这几日以來,都不见他有所表露过。
当然皇上还是不常來茗香苑,依旧在箜玉庆芳那里留宿居多。而蓉妃的棒喝也很有效用,语莺这段日子变得深居简出,性情该是柔顺不少。
事后静下心來偶有闲暇时,便听蓉妃有些轻慢的徐徐浅笑:“你以为本宫打了那芷才人,真的是因发泄脾气?本宫是寻思着通过这事儿,去探探皇上对她的底线究竟有多深沉。时今看來,也不过就是如此!”
她言及此事时,一双恍若冰雪铸就的清冽眸光里蹁跹着的是最轻描淡写的华光,此情此景、这般柔然淡漠雅致天成的女子,是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她与“狠戾”尔尔联想一处的!
若不是与蓉妃之间已然交集繁多、几日侍奉也令我对她有了进一步的熟悉,我免不得会被这样的神情面目所吓住。
但即而便见蓉妃自主位之上翩然起身,冰俏玉面间氤氲一痕隐然的深意。她步至我近前,颔首敛目,忽而沉了声色:“妙姝。”启口微停,带一脉明澈的凉意,“今儿晚上皇上会过來陪我,而你……知道该如何从那芷才人手里,夺回本属于你的一切东西。”次第逼仄,沒有刻意的着重,但却次第肃穆。
我周身一粟……
一切事态的发展是脱离我想像的快速而不可遏!但心里十分清楚,时今皇上整个人基本都被那庆芳苑里的兰芷佳人霸占了去,若來蓉妃这里一次,那真真是个极其难得而惊鸿短促的!
越是这样微茫的希翼,真正摆在眼前行事起來就越叫我心生颤抖、因了來之不易而免不得因过度小心翼翼反舒展不得手脚!
机会不是随时都能有,前遭那一切费尽心机的繁冗铺垫之后,迎來的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为人作嫁。那么这一次,我必更要谨慎小心不得有空隙遗漏了去!
。
蓉妃是以“胸闷恶心、夜深心悸、需得皇上龙气在身边儿震着方可得安”为由,要贴身心腹浅执跑到箜玉宫庆芳苑处,把皇上生生从那芷才人床上给“扒”下來“扯”过來的!
这等手段委实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儿的好手段,明儿一早这事儿便会被大刺刺的宣扬出去,那时皇后并着庄妃、甚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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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等手段,也不失为后宫之中妃嫔争宠时司空见惯的一种手段。帝王心里也都有数,一般去还是留,往往都取决于对这两位妃嫔之间、亦或各宫主妃之间的重视程度。
蓉妃不仅是当事人之一,且还是漱庆一宫的主妃。而皇上真个就离了芷才人的锦帐温柔乡跟着浅执转至蓉妃处,如此一來蓉妃可谓是把芷才人、并着漱庆宫主位庄妃一起通通比了下去!赢了这好生霸气又隐见狂妄的一仗……
萧萧晚风贴着寒意扑面过颊,为这分明冷得凛冽的冬夜气候平添些许清冽的爽朗,叫人沐浴其中反倒觉的起了舒然。
皇上已经至了蓉妃正殿内的小室之中,此时此刻应该正拥着蓉妃双双躺于软榻歇下。
说起这个,蓉妃即便扯谎也比其她后妃有些个方便处。她长年体寒,若说起偶尔有着“胸闷恶心、夜深心悸”也自然过得去!
而我只身一人一步步行往正殿连着内里小室洞穿雕琢出的一扇小窗下,披星戴月、沐风浴寒。
此刻天幕浩淼深沉,万籁俱寂,小苑里沒有半个人影。如是蓉妃一早的精准安排。我是得了蓉妃授意,重将曾已行的轻车熟路的那些个魅惑法门,再度对着皇上、抓住这个十分难以遭逢的机会,行出一二……
借风势幽幽,我将身隐在轩窗一叶之后那层叠阴影里,借着迂回风势、启口且吟且哼此童谣体小诗之时,这音波便被掩映出绰约、又兼带着苍茫。
我启口低低:“红袖啼痕凭谁慰,几度梦里空相会……”
只此两句,不消太多,反复辗转、低吟于口唇之畔。心里明白,皇上他在甫一入耳这两句于他來说太熟悉、实在太熟悉的句子,我可以想像他会泛起怎样的百感交集氤氲心肠……
这时蓦听内殿进深处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我一定神,忙把身子又往一旁横竹景间一隐。这时已经看见皇上顺殿门处急急跑出來。
我隐着身子偷眼观察皇上的反应……
见他睡袍萎靡、神色慌乱,散乱的发并着脖颈处凌乱的小领尚來不及整弄,整个人入在眼里、落在心里,道不尽惆怅万千、心念若焚。此情此景,直让人觉的这位年轻俊朗的陛下,他值此隆冬永夜森森萧索的天风之中,已然断了寸寸痴肠!
心头百味又生。
其实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混迹在男人群里成为一个真正的汉子,也不愿在胭脂丛里跟女人们经天到晚勾心斗角耍心眼儿、为得还是倾尽一生无剩余的去争这么一个男人!
但一切已经铸定,旁的话语,多说无益,只是平增伤心……
。
晨曦时蓉妃服侍着皇上更衣上朝,而我隐于帘后如是静看。
微弱的光影为陛下面目打下一层绰约,可以瞧出他昭著于眉梢的重重心事。
这份闷郁,蓉妃亦尽收眼底。只见她边翩跹着手指为皇上系好前襟衣领,泠淙声色浅浅于这时氤氲而起:“都是臣妾任性,不该把皇上找來陪了臣妾一晚,惹得……芷妹妹这还巴巴的半夜里來寻陛下。”
闻声入耳,我心中隐有了然。看來昨夜里的事情,蓉妃打算这么顺着给皇上解释,只说那殿外哼词儿之人当是语莺。
思绪还不及我再往深处梳理,只见皇上忽地一下一把握住了蓉妃的手!他似是被蓉妃这话“铮”地给刺激到了。
这个举措來得太快也太猛,顺着一眼过去,我这个格局可以瞧见陛下那一双龙眸里沉淀了太多情态,隐隐然的,盯着蓉妃又好似要喷出火來。
这把我吓一大跳,心道皇上一定是看出了蓉妃在耍心机……
不过蓉妃的态度也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是入骨的清冷淡然、如故的沉静笑对。又或者,是因她太了解、也太熟悉身边这个男人,她摸透了他的脾气,所以她无所畏惧。
这么一个女人,有些时候我真怀疑她是冰雪铸就出的人间仙子!那份从容、那份沉淀在纤纤玉骨里的微傲,那娟秀的眉目与出尘的气韵,一切一切,丝丝缕缕全然都是那样令人难以抗拒、更加难以奈何她一二去!
终于,似乎在每一次与蓉妃的对峙之中,皇上都是那个最先败下阵來的人。眼见他再一次渐渐的放开了紧擒于手的蓉妃的纤腕,但那双灼热又隐有异样神色浮动的双目,却沒有从蓉妃这张脸上游移分毫。陛下声波平静:“昨夜里那个声音,不是芷才人。”
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皇上主动打破,蓉妃也在这瞬间不动声色敛去许多冷冽,勾唇浅浅、莞尔柔声:“兴许,是皇上听错了。”
“呵。”紧压着蓉妃和煦的声色,皇上亦勾唇斜笑了下,而那目光之中又起几许玩味,这玩味有若一个谎言被揭穿时,那不动声色的故意隐而不发,“那诗句,芷才人她能知道么!”临了语气忽重,复狠狠的向下一落。不高,但锋芒凛冽与逼仄严厉总是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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