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色虚白,只觉有涔涔冷汗顺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一下下滴滴答答流淌下來,新换上的这一身舒适的轻软绮罗裙也在顷刻便被浸湿。
“你别多想,头疼就先不要想。”清欢还不曾见过我这阵势,登地便有些恍神,他开始匆匆忙忙的安慰起我來。
“别过來!谁都不要过來!不要……不要过來!”我一下子扯下肩头罩着的锦被,一副惶惶然惊弓之鸟的模样,对着清欢骤然吼出这么一句。
他微顿:“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复试探着侧首小心着问,“那,让太医为你瞧瞧可好?”
紧密的空气被一缕灌溉入室的穿堂风撩拨涣散的渐渐有了疏离的迹象,我缓缓将死扣太阳穴的手指放了下去,面目略略陷入僵滞,旋即颔首慢慢的点点头。
看得出來清欢他松了一口气,旋即回身对那御医使了眼色。
御医会心,对他并着我逐一行了个礼,旋即近前小心的为我诊断:“陈娘娘,忘记了自己是谁?”抬首声息苍缓道。
他只唤我“陈娘娘”,这是有心在对弘德一朝做避讳。我心里知道,便顺势仍做出怯怯之态向他点点头。
“那娘娘可还记得,在晕厥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御医略有思量,复启口如是问道。
我把双眸往一旁偏偏,眨眨眼睛:“全都不记得了。”复颔首抬眸,“我该记得么?我是谁?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旋即有些后知后觉的一指其旁若有所思的清欢,声息清朗而明快,全然一副沒有心机的单纯面貌,“这位穿着好看衣服的公子又是谁?”
这话落在耳里委实违和,清欢眉心跳动了一下:“太医,这……”旋即看向正为我问诊的太医。
那太医闻声侧目回复:“娘娘沒事,腹中胎儿也是安好的。”
“胎儿?”甫然一下,我整个人做了错愕状。
“嗯。”那御医点点头,却不再顾我,只起身对着清欢又行一礼,“幸哉,娘娘当日跃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一片厚厚的草圃。所以适得以保全了性命,只是摔断了一条腿,且摔伤了脑部、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于此做了一个停顿,“哦,不会有攸关性命的大碍,但是得暂时慢慢修养、逐步恢复。”
御医逐字逐句如许言着,清欢那染就着一层焦灼的面目随着字句轻吐,而有微微的涟漪顺着眼角眉梢生就而出:“你是说陈……她失忆了?”良久良久,适才不敢置信的嗫嚅着吐出一句。
天光恍惚、穿堂的艳阳为这目之所及带出些许斑驳的扶疏影像,乌沉的颜色映的清欢面覆一层焦灼、也隐隐含及着些微想压抑却压抑不得、克制不住的企盼。
御医缓缓点头:“老臣行医多年,所下诊断结果从不会出差池。请王爷安心。”声息稳稳,笃定而从容。
清欢似乎有好半天都沒有回过神儿來,又须臾,好似是被扑面而來的阳光给撞了一下面门,他方倏然一个回神,忙抬手唤了侍从将这御医带下去打赏、顺便为我开好安神养身的方子,顺便将这殿内众人如数的退了下去。
门轴坦缓转动,当室外的阳光被阻隔在厚重的雕花门扇之外,清欢面上生了欢喜的笑意。他像个孩子般的欢愉着重行至塌沿坐定:“红妆姑娘。”急急徐徐唤我一句。
我蹙眉敛眸不明所以。
他却一下子大着胆子不管不顾的将我搂抱进了怀心深处。
这个健硕的男子怀抱是何其的熟悉!其间充斥着的气息如是的使我安然,但潜意识告诉我,这个怀抱,并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惹我生爱生忧怖、使我贪恋、使我着迷、使我欲罢不能的那个人的怀抱……那个人,此生此世注定这一诀别后便已然成了永别,是再也,再也不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來了。
我下意识猛地起了一个挣扎,却被清欢匡扶搂抱的更紧:“红妆……”他如是的唤我。
他告诉我,他是这西辽一国的当今圣上,而我是她的宣嫔,我名唤“陈红妆”,在一场争战中不幸被伤,故而昏迷至今。
他说,这期间朕一直守护着你,从未离开,也尚來不及去登临那失而复得的大位。
他说,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只会让你累,沒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
温软的空气带起一阵牡丹幽香,即便我不曾亲临其境,但也可以明确的感知到这一宫的牡丹花在一夜之间不合时宜的全部开放、饱蘸笑颜于花枝之后,也在这一瞬间以同样不可遏制的势头迅速的一下子便枯萎了全部!它们就是这样决绝,來去皆匆促,沒有人能够使得她为其绽放、也沒有人能够阻住她一心想要的最后一次以最艳最美的礀态做这一遭绝美的绽放。
只不过往后这何其漫漫的一条人生长路,她都注定再也不会绽放了……
☆、第130弘德朝陈皇后死、兴安朝宣嫔新生
九月初九黄道吉日,辽王世子清欢登基为帝,更迭国号为“兴安”,取义为“兴国安邦”之意。并拥立自己舅老爷的女儿,韩氏雅馨为皇后,是为韩皇后,入住长乐宫正殿,掌凤印、理后宫诸事。册立其妹李晴雪为公主,入住华波宫凤仪苑。
这位韩皇后时年双十年华,比皇上小了两岁,生就的端和喜静、不争不抢的贤淑性情,且有着栀子花般纯净芬芳的美貌,比起西辽一代代大家望族出身、金玉周成无趣的皇后,这位皇后委实有叫人一见便犹如清风扑面之自心口油生欢喜之感。
说起这如许的一切,其实这位兴安帝的韩皇后,她的父亲同兴安帝沒有半点血缘关系,倒是同晴雪长公主有着颇为递近的血缘。
事情还得追溯到弘德一朝的再前一朝,即永庆一朝。
那时辽王遭永庆帝废除,王府上下乱作一团。因可以预见到的日后灭门,素來果敢的辽王贴合着众人一样都在做着自己的打算。
辽王的一位侍妾已有身孕,匆忙里逃回母家,十月之后诞下辽王遗腹女,即为晴雪公主,意为“此生此世可永得晴天、又加之似雪聪颖高洁”之意。
而这位侍妾的母舅,便是辽王临危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心腹沈大人、后沈大人预见到了自己的时日无多,便转而又将世子交付于的深为信赖的那名亲信!
这位晴雪长公主时年一十有五,小了兴安帝七岁。这兄妹两个虽是一为正妃嫡出、一为侍妾庶出,却因幼年时这等巧合机缘而一同于宫外长大,感情甚为深厚。
同时落难的辽世子清欢登基为兴安帝后,为报这侍妾之舅父的养护之恩,娶了这位临危受命抚养与保护自己的亲信之女韩雅馨立为皇后。
虽然韩皇后小了皇上两岁,但论道起辈分來,这位韩皇后之父乃是晴雪公主之母的舅舅,与其应是表姐妹关系,那么便是晴雪公主的表姨,顺理推就出当也是皇上的表姨。这倒委实有趣的很。
历史长河尤其坦缓,丹青史书如是无情,弘德一朝只历四年,便以一不及掩耳之势极快的消失在浩如烟海的厚重海波洪流中……犹如夜雨之昙花坦缓惊鸿的一现。
登基大典的当天,气势之恢宏、场面之浩大,我在这座华美威仪的帝宫之中活了那样久,似这般的大场景已在不经意间看过了万万次;又加之内里这一颗心已然死去,故此,对于那祭台正中黄袍加身的清欢……不,是兴安帝,便也沒了太过于的视觉冲撞、太过于的气焰难平,甚至连违和之感都渐渐消泯了去。
这波光大刺刺、明艳艳的晃的我眼睛生疼,而这场繁华鼎盛的典礼承载了太多人的欢呼雀跃、也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可看在我眼里,不过一场喜宴可以预见到的注定寥落散场。
整场典礼贺仪中,所使我映象深刻的,也就是中间那原为助兴的一幕……
兴安帝手下一肱骨得力大臣,为祭坛上的皇帝献上一枚锦盒。清欢打开來看,随那盖子“啪啦”一下开合,空气里登时便弥漫起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儿,接连现场有须臾的默然,旋即便听宫娥女眷那边儿有稀薄的惊叫声。
那盒子里装着的,正是落败自裁于乾元殿中的弘德帝李梓涵的首级!
这大臣明显是为邀功,是想在新帝登基之时按着自个的心中所想而为新帝送上一份贺礼、以滋助兴。
这些个跟着兴安帝闯荡天下、打拼江山的肱骨们,大多都是出身草莽、亦或落草成寇的虎将,行事手段从來都不高雅,他们茹毛饮血惯了,便自有这一番自以为是的朝贺方式,即便这方式在常人眼里看來只觉残酷与邪佞。
那熟悉的面孔、那熟稔的眉目,此时此刻这颗头颅脱离了身体的支撑,虽一切一切都合该是记忆中所念念不能忘的样子,但铮然就显得尤其诡异而狰狞!但这颗头颅所带给人的感觉不该是可怖,而是一种无奈的苍凉,那样的苍凉、那样的哀伤……
我面色平和如素,整个人无论眉目还是面靥都是淡淡然从容的模样,似乎那不过只是一件与我无关紧要、与我毫无干系的残破事物,故此我显得极其平和而镇定,甚至厌恶那腥气味道的掩住口鼻、蹙眉将面颊转向了一边儿去。
但这光波灿然,祥和与诡异、欢喜与哀伤大**轮的铺就之中,沒有人留意到他们兴安一朝的宣嫔、我的眼睑颤颤的动了一下,好似是被风撩拨的,又好似是无风自动的凤蝶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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