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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惑 (索嘉楠)


她忽然就笑了,即便他们之间还隔着委实远的一段距离,但当他守在角楼之下扬起脖子睁大眼睛竭力去看时,还是能感觉出她挂着笑、也染着泪。且那泪波不知是沾染了人血的缘故,还是她已经泣出了心头血,那一道艳丽的红色泪滴在艳阳朗日下被辉映的如是触目惊心!
心头暗道一声“不好”,这般登上角楼宫墙的她叫他委实不放心!他喝令大军分散的守在角楼之下,旋即飞身奔上玉阶,一步步登上角楼。
随着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再拉近,渐渐的他瞧见了这熟悉的红妆姑娘,他见她又哭又笑、疯癫之态尽显无遗。一时心急心焦而生就出五蕴盛火,顾及不得太多,侧首冲身边跟着的贴身士卒厉语发命:“把她拉下來!”
而她整个人俨然一副疯魔之态,不待那士卒近身上前,她已然继续翩舞着这一副轻盈的身子,往那角楼边沿又近一步。
吓的他忙喝止住侍从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这个距离,只消再一步,一小步整个人便会化为凰鸟倏然合风飞下去,她已是失心疯,吐口言语都徐徐然的和笑和泪:“孩子,母后不是不疼你、不爱你……只是你委实是孽,是孽呵!”她抬手,隔过染就了斑斑血迹的凤裙,一点点呵护着抚摸着自己那隆起的小腹,“你父皇一早被御医诊为不孕,可母后却有了你……”
豁然一下,清欢身心并着头脑灵魂全然被那天雷一道铮然劈下!从内到外都是怔怔然的顷刻愣木!
那女子垂眉侧眸眉眼凌乱,“母后只跟了两个男人,除了皇上便是他了……你是他的种,虽也是最纯正的西辽皇室血脉,但你却是母后的业……”她面靥一垂,泛红并着徐徐的玉白之色中,衬托的她有如这满园之内成簇牡丹花丛里最美、最艳、最姝丽冠绝的那一朵。她抚摸小腹的素指逐渐氤氲了力道,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母后带你走,乖,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就走……”
这是有如梦魇般呓呓徐徐的话,因着那般的神情语息、又是这般的时景格局,字里行间所流露昭著出的是诡异的邪魅。
清欢尚且沒有从失神中醒转过來……
她有了孩子,她居然有了孩子?且这个孩子,还是他的孩子!是他当日出宫之前、偏殿之里牡丹屏风之后,与她一夕**欲罢不能之下生就出的……孩子?!
陡然一抹清明意识极快的重落于身,清欢猛地反应过來,抬步向她奔跑过去,边启口下意识厉声命令身边跟着的士卒:“快,拦住陈皇后!拦住她,,”
但一切的一切已经委实來不及了,便在这轻靴点地飞速奔向前方的这一刻,这个同时,她已然自这高高的角楼宫墙之上、自他眼前扶摇展袖纵身一跃……
这一瞬间这颗心好疼好痛,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做了那犹似落花的坠楼人!
那一点意识极快的在脑海里做了无限清明的铺陈,他就要失去她了,甚至是她腹中算着日子堪堪成形的孩子、他的孩子……他失去了,都要失去了,真的便就此失去了么!
……
他不愿也始终不肯相信这样的结局,但庆幸的是这角楼不比观景苑间那座六层之高的飞檐鼓楼。这个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但下方御道九龙图腾处却正好是一层厚厚的草甸子。
抱着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患得患失之心态,他将一身是血的她抱回了宫里,并召见了太医署中医术最好的御医们围绕着她为她诊治。
她的身上全都是血,这个时候已经分不清有哪些是她的血、哪些是弘德帝的血、甚至他酣战之时新增的伤口在拥她抱她时倏然崩裂而染就的他的血。
御医说,陈皇后尚有气息留存一脉。他双目里顷然便放出灼灼的光晕!
她一昏迷,便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他一直守在她的病榻边沿,什么都來不及去做、甚至连大位的登临都权且顾不及。
他只等着她。在权利的角逐场上,他已经赢了;但在情与义的酣战之中,他委实输了,输的体无完肤!但幸好还有她,便还有希望,不然他便当真,当真已经是一无所有的……
他对着她说了很多话,都是掏心掏肝的心里话。
即便,她是听不到这诸多全部的……
“我曾邂逅你的人、路过你的心,我想要停留,经久经久的停留,你会收留我么?会么?”他语声又一徐徐,带着碎碎的哽咽味道,旋即豁然一下,这后续声波做了陡然的上挑、亦或者说这已然是几尽于嘶吼了,“我告诉你,沒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沒有!”
这陡然扬起的一嗓子带着叫人猝不及防的决绝、也带着歇斯底里的无奈。我只觉心口铮地一跳,接连着身子便起了一阵猛烈的颤抖,不知是被这话震的还是这魂魄离体、又将离未离时猛然一下被拽回去,只觉冥冥中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力道狠狠的推了我身子一把!
就此电光火石交错的瞬间,气血静脉猛一震动,一口急气哽在喉咙向上一推,不由启口呵出这气的同时,我倏然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九话忘却前尘渐次入局

如鳞光波陡然一下刺的眸子涩涩发疼,但不强烈,因为这目之所及处的周围被悉心挂上了暗色的帏幕,想來就是怕我这样突然醒來时,因经久昏迷而眼帘不适应强光会刺痛眼睛,所以如此防范。
我略略将神绪整顿了一下,转眸徐徐,顺着一脉温和光影便甫地瞧见塌沿一个人……
这张面孔如是儒雅、但这之余又带着英毅与果敢的韵致,此时此刻那刀裁飞扬的两道眉弯正浮噙着许多焦急,见我醒來,一双沉淀许多情态的明眸忽有须臾的愣怔,旋即抬手急急的握住了我生凉的素指:“妙姝,你感觉怎么样?”吐口时嗓音沙哑。
我的手指在清欢掌心中起了涟漪,这心略略疼了一下,但面色经了一须臾的镇定之后便染就了一层惶然。我沒有启口接话,眉梢眼角只是很焦灼、也很怯怕。且似这般的情态尚在不断氤氲扩大。
这般模样让清欢当地一僵,旋即后知后觉般放开了我的手:“妙姝,你不要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蹙眉敛目急急然,却在这时重又抿了唇角,似乎意识到这话无论怎么说、横竖都是不合时宜的。
清光惝恍中,他似有辗转、似有酝酿,一双眼睛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一时颔首幽幽、一时又豁然一下把头全然抬了起來,但一直无言。经久经久一段时间默默然流逝,他终于抿唇横心,像是下定了一个巨大的决心般的,深深顾我一眼,旋即倏然转身唤了早便候在一旁的御医前來为我号脉。
我并不言话,面上染就、铺陈出的那丝惶恐渐渐转换成了茫然无措,便一任着这太医为我号脉诊治。这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在永庆一朝时便凭借着一手独到的医术而被永庆帝所赏识、后负责为宸贵妃调制药膳补汤一干;在弘德一朝之时,这位太医署里最好的御医便被弘德帝钦点,专负责为帝后调制滋补药膳。
诊脉的这当口里,清欢凑近我的耳边,与我保持一段极微小的距离,他启口徐徐然告诉我:“你昏迷了四天四夜,这已经是第五天的白昼了!还好你醒了过來……幸亏你醒了过來。”
他的语息很是急凑,也应当是真的着急了,不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不顾及场合时宜,当着这如许人的面儿來同我过分亲密。
我转面毫无忌惮、也毫无介怀的向他看过去,面目神色极是平静无波。这委实需要极高的演戏技巧,因那心底下分明铸就着的一团滚烫火焰分明烈烈滔天、分明不好压制:“你……”蹙眉敛眸,我持着颤颤轻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又无比单纯的问他,“你是谁?”一双杏眸盈盈的汇集了一抹华彩,顾盼之余俨如一只无辜的小鹿一般单纯而不染杂质。
清欢那双灼灼的眼睛前一刻还含及着炽热而迫切的火焰,却在这一瞬间倏然一下起了愣怔。
我眨眨眼睛越发不解,抬手抚上他软底疏袍上以彩色灿然流光线绣上去的海龙缘图腾:“这花纹真漂亮。”引唇一笑,凝眸时对上他愈发错愕的眸子,倏然便又下意识蹙了秀眉款款,“对了,我这是在哪里?不对……我,我是谁?头好疼,头疼……”双眸此刻是放空无物、亦不曾有所聚焦的。恍惚一下,我抬手死死的扣住了太阳穴,管顾不得去看清欢面上挂着怎样的神情,只自顾自抱着头一个劲儿直喊头疼。
“妙姝……妙姝!”耳畔是他焦灼不迭的一声声唤,他在这时把身子又向我凑过來。
我下意识把身子又往床榻深处躲躲,却沒有放开抱着头的双手:“头疼,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想以前的事就会头疼!”声息软糯的细碎,启口吐言时濡染起细碎的哽咽,“疼,好疼……”泪水盈颊,一倏然哭了起來。
这般情态的自己,这般软弱这般将疼痛挂在面上喊出口唇的自己,从來都是不多见、甚至是从不曾有过的。
“妙姝,你怎么了?怎么了?”须臾恍惚,清欢终于明白了我的不大对劲儿。
侧眸悄然瞧他一眼,见他面色焦灼而惶然,抬手想近前扶我,却只在半道便僵僵的停住,生怕再一个不合时宜的触犯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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