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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惑 (索嘉楠)


他力排众议,以铁血的手腕与动辄不移的磐石般的坚韧,立了元妃这个出身低微的女人为西辽新一任皇后。
为这早有预期中的一片声讨、反对之声,他将原本不该上朝的国舅爷唤了來,并躬身垂询意见。
其实自打辽王世子之乱爆发之后,霍清漪便开始断断续续的上朝帮皇上参谋对策、打理事务。他的身份并着他两朝国舅的资历、又加之帮弘德帝理政多日的机变,这一时刻已然为他积累下了一定的声望。
这位国舅爷回答的很是干练,他沒有丝毫犹豫,颔首选择了支持,且当隐在牡丹屏风之后的我款步走出之时,他沒有如这在场众数朝臣们一辙的生出惊疑之色,似乎是早早便心知我会在这里一般,他抬步对我这边儿行來几步,直直的对着我,第一个领头叩拜了我这个西辽的新皇后:“陈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衣袂簌簌间,有流光一脉脉顺着开阔殿宇飞舞暗动,层叠着漫溯而來的时候,为清漪这张清俊面庞濡染了一层淡淡的影子,但他那冷睿平和的神色仍然能够看得清楚。
皇上忙疾步行下御阶,抬手将他亲自扶了起來。
我心里明白,霍国舅爷在皇上面前大抵都是免去这许多繁冗礼仪的,但此刻他却跪拜了我这个原不过寻了漏洞、得了一个悲凉的时机方要成为西辽皇后的女人。这可谓给足了我的体面,或者说,是给足了皇上的体面……
心潮隐动,那些薄凉最初时只是一倏然的微小涟漪,但荡呀荡的,最终一下子漫溯了心扉、变得汹汹咄咄盖地铺天……

皇上决定了的事情,即便这全天下沒有一个人对他那决策加以支持、加以拥戴,也决计是不能叫他知难而退改变分毫的!这便是梓涵的性格,他是一个这样血气这样性情的铮铮男儿,兴许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却注定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绮思动荡里,立后大典已然开始。
七月暮,乾元殿长乐宫前,那铜铁铸就的长龙其后披着扶摇开合的羽翼,颈间逆鳞并着龙身挂满一排排串联一处的大红色灯笼。若是瞧得不真切,远远儿一眼眺过來,竟是那般触目惊心的艳,逼仄的好似龙颈龙身上挂着一道道鲜血的伤痕。
刘福海站在临时搭建的莲形高台上尖声宣读圣旨:“原漱庆宫侧主位、元妃陈氏引娣,恭贤谦和、慧智端然,自封妃之后更为缜密玲珑、性桂宽睦;且自雅贞毓秀皇贵妃大去之后,将漱庆一宫事务打理的井然有序、不见乱却;更甚,于朕御前毓秀流珠、端仪周成,大有母仪之风,可母天下、为帝后。故,直此鸾鸟呈祥、凰凤于天之日,特将陈氏引娣立为皇后,由漱庆宫蘅华苑牵往长乐宫正殿,执掌凤印,打理后宫一切事务,承宗庙、母天下,滋与朕同体,钦此??”
多情最是着红装,一点妩媚一点殇。踏着被灿灿金光丽影铺就而出的、足下这一条长长的御道,我着红衣、带凤冠、水杏的盈眸被以金粉勾画出了上挑的趋势,在宫人的簇拥、服侍之下,一步步走向高台中央、皇上的近前,向他落身一拜。
我做到了,即便是远去的旧主恭脀翙昭圣皇后费尽心思、耗尽气血神思,一生所止步的女人至高之位也原不过是一个从一品的宸贵妃。而想都不该去想、又何曾能想到的?我成为了这西辽弘德一朝的新一任皇后!
原本是何其荣耀何其欢喜的一件事,却因眼下这可以预见的时日无多,偏又显得那么悲凉!好悲凉……
心头一闷,并着一阵泫然,我抬手搭上了皇上伸來的臂弯,借力起身,自他手中接过那金质镶碧玺的凤印,对上他那灼灼的眸子,见他牵唇含笑。
就这么临风看着他,看着我此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以他妻子自居的这位挚爱良人,我心头终于一舒,眼睑却发涩,但就此牵唇僵僵的勾出一笑。
一时天地生光,满殿满空尽是朝拜庆贺之声!绵绵入耳不觉的觐见仪仗间,天风高远而动荡。
大红色的绣金银双丝彩凤的宽长拖尾缭绫宫裙华盖合风肆动,成阵成阵冶冶的在半空里扬起來。这般触目惊心的红在风中招展漫溯,又经了金灿阳光灼灼妖妖的一映,便刺目出透明的华光颜色,原本大红的底子便在这透明中斑驳成了点点碎碎细细的微砂,一疏幽惝恍流蹿,竟好似有血柱自身后的肌体里喷薄而出、血珠子簌簌的溅了半空……
便连空气里的味道,都似乎染就了一层腥甜。




☆、第一百二十六话乱军攻城大数尽

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在做梦?这十丈软红恩恩怨怨、恨恨乱乱是不是都不过一场幻念的放逐?
人生如梦,非亲身历经又端得能够知道的这样清楚呢!譬如现下,这大军压境的当口里,莫说是皇上,便是连我这么一个伴君侍驾的皇后都不敢相信,都恍然觉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不大真切、却又无论怎么努力都就是醒不來的无边幻梦!
“引娣,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将我抱住,在这高高的观景苑木阶支撑的六层飞檐鼓楼上,我二人衣袂飘飘、袍袖欲举,“好好儿的,一切不是都好好儿的?”入目满眼仍旧华美威仪、不可方物的河山锦绣,陛下面靥贴烫着我的面靥,音波徐徐中带着一痕幻似自嘲的玩味,“怎么就,做了这类似于困兽之斗的一怀境地了!”他叹,又顺着一落声的空荡而忽地徐徐笑起來。
这笑声又小见大、由徐徐轻轻到浓浓重重,好似一把滚烫浓炙的烈焰历火,猛地一下就嗜咬着我的柔心呼掠过去,一下子就掀起一层油皮來!
可是皇上的问句,我却无力回答,我回答不了。
怎么了……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就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莫名其妙的……眼见着,就亡了国呢?
温软的微风徐徐吹掠过面靥侧颊留出的碎发,一触一触贴着面上肌肤,好似点水的蜻蜓一般,这韵致使人撩拨且悸动。
“快了……”我下意识启口,双眸已然放空失神,“辽世子的军队势如破竹,眼见便要攻入帝都、直取西辽皇宫。辽世子來了,清欢他就要來了。”
如是猛地一个下意识,那日在茗香苑里已经逝去的蓉僖妃,不,是雅贞毓秀皇贵妃她入我梦寐之时,那真真假假、却委实不祥的幻似告诫样的言声!
她道:
“这个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念在我们之间有过一场人世际遇,我且提点你,世事无常,你要在心里有所准备呐……”
“话我可以说,管我管不了。个人因果个人背,自然造化从來公平,一切本就是业力的化现,却是时人自不识……”
一倏幽如同來自幽冥的万种萧音实实入耳,搅扰的脑海深处万念并起!我下意识抬手,想去捂住耳朵,又蓦地发现根本就是沒有用的!因为这声音是來自心底深处、來自脑海皮层,而不是漫溯入耳。
一瞬间又有洞悉天命洞悉归途之悲凉的大智慧,突忽明白,是不是本就既定好的事情,就再也做不得更迭?太多的期许与太多的自信,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一派沉沦?
“朕不会出兵。”耳畔突忽一道声色,沉仄中不失锐气与笃定,还有些许隐痛、并着辗转、并着无奈,皇上如许说,“如果清欢当真不念骨肉兄弟之情,非要将上一辈人的恩怨纠葛辗转于今世、带兵浩浩荡荡攻入都城,朕不会出兵。”又补充。
皇上的意思是说,上一代的恩怨,父债子偿,如果清欢当真做不得全然放下,那么皇上,他愿意做这恩怨源头的偿还、以自身以这弘德一朝做了归结。
“横竖清欢,他是辽王的世子,亦是我西辽帝室的血脉。”辗转间皇上一笑徐徐,带着万般皆放的大释然,“而不过就是一场朝代的更迭、江山的易主,说到了底西辽还在,且这江山还是我们李家的江山,多好。”
我知道他是陷入了思绪的囹圄,即便他的分析就此听來委实有着那么一些道理,但这般言语贴合着时宜,听在耳里下意识就叫人产生一种不负责任的推脱之感:“呵。”我勾唇一哂,淡淡的,“时今之势,即便你出兵……你也已经沒了半点儿逆转的余地,你也已经压不住他了!”
这般不曾用敬语的直呼为“你”,对皇上可谓是大不敬之至,甚至是委实大胆的了!但此时此刻我这一通心境诚如烈火、两端俱是熬煎,实在压抑不得,便就如此快嘴而出。
“引娣,你在怪朕?”皇上倏然侧首,眉宇渐渐蹙起來,且抬手将我的身子摆正在他面前、与他直面相对。
我方一个激灵回神,抬眸对上皇上微含暗殇的眸子,抿唇颔首、摇了摇头:“臣妾不怪陛下。”这话沒有违心。原是我心情不好,故而方才那话其实满是宣泄情绪,我怎么可能会怪皇上?我又怎么配……怎么配去怪他呢!
心念忽一亏空,腰身顺着一暖,陛下抬手已然将我往怀心深处拥住:“引娣,朕不在意,不在意辜负了父皇、母后、江山、和天下臣民……甚至这逃不掉抹不去的为青史所诟病,朕都不在意,通通不在意。”于此一顿,颔首再一次抵住了我的发髻,沉声仄仄,“但是朕,就怕失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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