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啊,但是我听得懂你说话……”银笙低头,又偷偷看他一眼。
“那是自然,我在巫山,你在鄂北,离得并不太远。”
银笙点点头,因见天淑不在,便觉得奇怪。奚秋弦斜睨着她道:“人都走空了,放着神狱给别的门派乘虚而入吗?况且我总不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她无端红了脸,道:“她不是一直服侍你吗?”
“她能服侍我一辈子吗?”奚秋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道,“累了,你先出去吧。”
银笙不知自己怎又触怒了他,垂头丧气地出了房间,径直寻到了自己的住处,就一直没出来。午间的时候,天淼带着下人给她送来饭菜,她忙站起道:“你们可曾吃了?”
“还未,等你与少爷吃完后,我们再自己吃。”天淼始终是笑盈盈,见她好似还是不适应,便道,“少爷有许多菜是不吃的,所以不与别人一同用餐。”
“……知道了。”银笙想了想,又道,“他的伤真的好了吗?”
“他说好了便是好了,谁还敢去多问?”他一笑而过,早已了然在心的样子。
******
舟出巫峡后依旧沿水路前行,银笙告知了天淼大致方位,见沿途山水如画,便独自来到了船尾。
过不了多久,便要回到她生活多年的幽僻山林了……不知师傅得知奚秋弦的来意后会怎样……银笙抱着双膝坐在船栏边,默默望着滔滔流逝的江水。
夕阳渐渐西沉,远方天边一抹晚霞,如胭脂,如彩纱,江水也被印染上了绚丽之色,黛绿橙红交错不一。
船中央方向有一扇窗推开了。“在那坐着干什么?”有人在窗里淡淡问道。
银笙一愣,起身道:“这里风大,不会闷热。”
金色余晖中,她看到奚秋弦从窗口望了她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却难得的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才道:“等我一会儿。”
“你要干什么?出来吗?”
“不行吗?”
“别出来了。”她也难得地坚定了一回,“我知道你伤还没有好,少走动。”
“……”他瞪了她一眼,“这船是我的,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那你乱走好了,好心当成驴肝肺。”银笙说罢,转身便离开了船尾。
奚秋弦见她已走,不由重重关上窗户。他原是坐在窗前,因膝伤未愈,并没有装着那双腿,便只好用手撑着回了床上。正坐在那发呆,忽又听得有人敲门,以为是天淼,便不耐烦道:“有事自己决定,别来问我。”
“……那我走了。”门外的人沮丧道。
听到她的声音,他愣了一下,继而坐直了身子。还没等他应答,屋门被人轻轻推开,银笙小心翼翼地探进来,望望他,道:“咦,你的屋子里也不热。”
“你懂不懂规矩?我还没说话你怎么就进门了?”奚秋弦恼怒起来,随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腿上。
她背着双手贴着墙边溜进房间,站在门口呆呆望他。他轻咳一声,又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干什么又来找我?”
“怕你再随便乱走啊。”银笙又往前溜了一步,双手一直反背着。
“现在走不了,没有脚呢。”他冷哂着,抬起下颔,“别看,当心害怕。”
“不会的。”银笙倚着墙站着,屋内还未点灯,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射进,光线较为黯淡。她看到他的床边放着黑靴,靴筒上方露出一截青黑色的东西,似乎还有几道细细的带扣垂下。
银笙按捺着心里的畏惧,小心地走过去,望望那东西,又望望他因缺失而凹下去的地方。“是绑在腿上的吗?”她试探道。
“没那么简单。”奚秋弦倨傲道,“说了你也不懂。”
她被噎了一下,没再做声。他才又继而道:“你问这个干嘛?”
“要是装起来麻烦,你就先别装。我看上去好像会很痛的样子。”她小声道。
“那叫我一直坐在屋子里闷死不成?”他反诘道。
“闷的话……可以叫我……”她结结巴巴道。
奚秋弦睨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眼神,“你啊,还是算了,很是没趣,又不会给我解闷。”
“我带了这个来。”她这才从背后伸出手,原来是那个泥娃娃。
他愣了一下,终于又笑了起来,稚气未脱的样子。“你把我当孩子吗?”
“我就知道你看到后会笑的。”她抿着唇,也慢慢地笑了。
******
“天那么热,还盖着被子不觉得难受吗?”银笙趴在桌前问他。
他神色有些尴尬,道:“你刚才晚一些进来,我就穿好靴子了……”
她不经意地看看他的那双假腿,大着胆子道:“那露出来的为什么是青灰色的?用什么做的?”
“呃……外面铸着一层青铜,因为这次出来也许还有麻烦,这双适合打斗……”他竟难得也有局促时候,看看她,道,“在家时候穿的不是这样的……”
银笙点点头:“懂了。”
“你真的会懂?”他端正了神情,又扬眉。
“我不是真的蠢……”银笙心虚地说了声。
奚秋弦唇角浮起微笑,倚靠在床头,拿起枕边折扇扇了起来。她望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你热的话就把被子拿掉吧,我不看你。”
“为什么不看?刚才还逞能说不会害怕!”他摇着扇子,哼了一声。
“我是怕你尴尬,这都不懂?”银笙憋着气道。
他一怔,泄气道:“真是直接。”
银笙别过身,他迟疑了一会儿,道:“算了,我不太热,就先盖着吧。”银笙蹙眉转回去,踌躇着道:“奚秋弦……你是不是,从小就……”
奚秋弦咳了一声,放下扇子,道:“你终于忍不住问了。”
银笙更觉自己多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他见她额上有细细的汗,便笑着拿折扇给她扇着:“我都没心虚,你却急了。还记不记得你最初遇到我,我坐着马车在江边等天淼他们来接,当时正是从一个神医那归来。这人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弟,但为人冷僻清高,从不愿离开隐居的深谷,于是只有我去找他看病了。””
“是啊,那又怎么了?”
“就是他把我的脚给卸了去。”
“什,什么?!”银笙骇然。
“不是最近,好多年了。”奚秋弦忙劝慰道。
银笙忍不住看看他双膝以下空缺的地方,生气道:“为什么?他不是你师叔吗?怎会这样残忍?”
奚秋弦却淡淡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以前的腿脚生来没用,我娘觉得还是去掉方便,就请那神医给我斩去了。此后换上假的,倒也还可以站起走路。”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虽还带着很浅很浅的忧悒,但脸上却始终是微笑。
“你娘怎么会这样做……她难道不心疼你吗?这岂不是要活活痛死?”银笙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忍不住说出心里话。
“当时昏过去了啊,醒来后自然是疼了许久。”他怔了一会儿,又微笑道,“其实现在已经对小时候的事淡忘了许多,母亲总归还是为我着想,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银笙虽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无法理解这样的母亲。她默默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是我,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的腿脚被砍下来的,哪怕是可以装什么假的。”
奚秋弦望着她道:“你这样不成的,岂不知有句话叫做慈母多败儿?到了我母亲那个地步,只怕是即便心疼,也只能咬牙去做了。现在奚家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其实已经是母亲的第五个孩子。”
“第五个?!那还有四个呢?”银笙惊讶道。
“有两个小产了,另有两个男孩都不满周岁便夭折了。”他垂下眼帘,“我是遗腹子,因此母亲只有将所有的期望都投在我身上了。”
银笙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往事,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奚秋弦见她不吭声了,便只好道:“早知这样,便随便编个谎话瞒过你,也不至于这样。”
“我才不想听什么谎话。”她失落道。
“正是正是,阿笙郑重其事告诫过我,不要老是说谎。”他笑意满满。
银笙一怔,红着脸道:“什么阿笙,谁让你这样叫了?”
“小气得紧,叫你一声都不让。”他叹着气,睨着她。
“你不是一直叫我银笙吗,为何忽然改了口?”她不乐意道。
“愿意改就改,还需要你答应不成?阿笙总比阿猫阿狗好听,大不了我喊阿笙,你不回应即可。”
“……你真是强词夺理。”
“被你看穿了。”他笑得高兴。
******
她留在他屋里吃了晚饭。
原是想回去的,但奚秋弦却让人将她的饭菜端了进来。她的菜要比他的多,银笙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吃,他却还略带调笑地道:“你长得那么瘦,吃的竟比我多。”
“……他们盛来就那么多,我又没有去讨!”银笙急忙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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