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杜玖已走过去书桌那儿,坐下之后开始一脸淡然地随意翻看着案头的书籍,就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一样。
青卿坐在最远的那个位置上,望着窗外的雨。她脸色很青,但今天的表情和以前不一样,虽然那种孤高还在,但有些僵硬,好像在强忍着什么。也许是又生病了吧。
杜林从外而入,端上了茶和糕点,随后侍立在杜玖身后,瞥见我的目光,轻点了下头,唇角依旧是温和微笑。
“老爷每日都十分刻苦呢。”宁夫人望着桌上的整一叠写满了字的宣纸,道。
“嗯。”对宁夫人的话,杜玖只如此答了一字,甚至连头也未抬。
“妹妹身子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宁夫人转头对青卿说道。
“是,夫人。”
青卿应了一声,又向窗外看了一会儿的雨,起身时突然盯着那个在杜林之后进屋站到宁夫人身后的丫环。在宁夫人那里还从未见过这个丫环,会是这几日新入府的吗?
那个丫环也注意到了青卿,不时地望向青卿,欲言又止。
三夫人则是一个人静静地喝着茶,不时地看着杜玖,一脸沉浸,表情十分的乖巧。也只有看着杜玖的时候,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虽不知过去杜玖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执着的事,又或者完全是她单方面对杜玖着了迷,但这以杜玖的对她的态度,应该并没有多少真情在内。不过,在古代,能嫁得这样的丈夫,应当是莫大的幸福了吧。嫁娶而想到有情的,大抵难得,更何况,她所喜欢上的是杜玖这样的人。
“老爷,今儿珍梳准备了您最喜欢的菜,专等着老爷过去品尝。”许珍梳说着,一脸期待地望向杜玖。
“嗯。”杜玖仍是没抬头,但至少,并不是拒绝。
“宁夫人,您也请一起来。”
“谢谢妹妹的心意。我就不过去了。乡下送了些山珍来,正要去点呢。”宁夫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那种端庄、和蔼、绝不失身份的笑容。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时候不早了。妹妹,我们就先回了。妹妹注意身子。”宁夫人温婉地微笑着,站起身,继而转向杜玖,垂眸福身道,“老爷,妾身不打扰了。也请老爷不要太过劳累了。”
杜玖抬眸向宁夫人的方向望了一眼,“嗯”了声,复又低下头。
宁夫人对此也并未说什么,面上温婉微笑依旧,轻向我点了下头,便与许珍梳、青卿一同出去了。而宁夫人带来的那个未见过的丫环因一时出神未注意到,赶着也随在青卿身后出去了。
宁夫人走后不久,杜林就躬身禀道,“大人,我先过去。”
杜玖仍是“嗯”了一声,并未抬头,不过这反应倒不是因为那本书有多好看,而是因为他的性格向来如此冷淡。
在杜林走后,室内只剩一片安静,而我这会儿虽仍觉得有些恶心,但只这样坐着,更是无聊,总不能一直都望着杜玖的背影解闷罢?
也不知屋外是不是有人候着,但还是决定将心中疑问问出来,轻声道,“杜大人,昨日,你究竟是为何要带我出去?”
隔了十几秒,就在我以为杜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侧着身子的杜玖,我仍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乌王方面要求确认你的情状,不想竟为他人所知,以致遭遇突袭。”杜玖低声答道,静坐着,一动未动。
确认我的情状,好奇怪,究竟是担心着我的安危,还是有什么消息要传递呢?
“为他人所知?谁?”
沉默良久,杜玖又突然站起身,转过视线撇了我一眼,道,“淡姑娘好好休息,在杜府内,绝不会发生昨日之事,请淡姑娘放心。”
不回答么?
不过,也没关系。
那些杀手之中,其中一个人手臂上,纹了鹰形图案——那应该,是平章王或是庄贤太妃的人罢?
最后虽然是护住了我,但当时所发生之事,对外却还是以帮派斗殴做了了结。若我真在那个时候丧命,为了保密,不知是否会被弃尸于荒山野岭了?
“十四王爷来了,在书房候着,说请尽快过去。”就在颇为尴尬的时候,郭锦的声音从门帘后传来。
“知道了,你暂先留在这里。”杜玖冷声吩咐道,立即走了出去。
他所说的放心,就是指这个么?
不过,若是石头守卫一般的郭锦守在门口,也确实再不易发生那样的事了。
今日又是十四王爷过来,还急找杜玖过去,也不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正胡思乱想间,却是萍嫂掀帘走了进来,双手端了个乌黑瓷杯,不知盛着什么。
对了,若是萍嫂的话,应该和郭锦一样,也是可以留在此处的人。
“如夫人,我过来时正好碰上,”萍嫂说道,“夫人还不知道吧,今儿随着大夫人的那个丫环,原是二夫人儿时的玩伴。”
果然是认识的,不过这才走一会儿,就已相认了么?
“这么巧,会在这里遇上。”轻声应道,一时还说不出究竟是何处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说的是啊,那丫环叫做‘兰木诗’,刚才听见,似是出生于江南医学世家的那个兰氏家族。”
“兰氏家族?”
或许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也才不过几个月,并没听说过这个听来好像很厉害的医学世家。
“如夫人没听说过也不奇怪。早十几年前还兴盛着,不过后来因罪被查抄了,兰木诗这才流落为婢,辗转至今日。多年也未寻见,今儿倒碰上了。对了,老爷让小贵也过来了。不过这会儿小贵应该去厨房那儿听故事去了,不多会儿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虽不知杜玖也让小贵过来的缘由,是不是因为担心将我移过来的举动太过明显,但至少小贵说话还是挺有趣的,不用整日都皱着眉头思索这些根本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那个叫兰木诗的丫环,究竟是哪里让我觉得不安,一时还琢磨不透。不过自小离散的伙伴,寻觅多年,却偶在一日遇见,这会不会太巧合了。虽然,天底下真的有可能会有这样巧事。
至少,阔别多年,她二人终于是相认了。而我穿越到这里,好不容易遇见的那一个乡音,却……
吴明的那张带笑的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轻吐息一吹,幻影便消失无踪。
窗边,栖着的一只蝴蝶展翅,飞向那深沉幽暗的夜色。
雨,终于停了呢!
绿水桥平 第78章 梦呓(一)
丝毫透不过光线的浓稠黑暗急速向后掠去,有急速聚拢在前方。冰冷的腐败气息,弥漫在黑暗中,粘稠得令人窒息。
隐藏在黑暗后的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不停的重复着。恐惧,也不停地,一遍遍的,从背脊串流向四肢百骸。
——出离的愤怒。
出离的愤怒让我燃烧起来。
不,那是一种比燃烧更甚的兴奋。
——因为绝望,所以,兴奋了么?还是无可解的空洞?还是,由绝望和空洞而衍生的不可抑制的兴奋。
就如,千年的寒冰正剧烈地燃烧着一般,不可抑制。
大朵的大朵的猩红色透过黑暗……
一道亮光发出刺过眼底。
太快,快到连绝望都在刹那灰飞烟灭——
“不!!!”
手心,有微微刺痛的感觉传来。
“如夫人!”
“小贵?”
昏暗的烛光闪烁,跳跃在桌上一副未完成的菊图上。
浓墨勾勒的菊花花瓣有些诡异地蜷曲着——这借用杜玖的书桌和书房用具所做的第一幅画,竟被我画成了这个样子。
“如夫人,您……您怎么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被黑暗紧紧包围着的这一点点烛光中,小贵因受惊吓而加速跳动着的心跳声太过清晰地打破了这一片浓黑的静寂。
想必我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过,不知为何,手心里竟紧紧攥着杜玖给我的那块莹白玉石,左下角缺了的一个小口,应该就是这扣子,扎的我手心生疼——再一细看,那小口子上,一点猩红,正是沾到了我的血罢。
我能够从噩梦中醒来,也是多亏了这块玉——多亏了,紧攥着的时候,它将我的手心扎破了。
“如夫人,要不要紧?我先替你擦擦伤口,评嫂待会儿就过来了,包扎的事还是拜托她比较好。”小贵说着,转身去拿了温毛巾过来。
“包扎倒是不用了,这伤很小的,血也早已自己止住,擦一下就好。”
正说话间,萍嫂却已掀帘走了进来。郭锦也跟着进来了,不过只在帘子后站着——我刚才的那一声“不”真的喊了出来么……好丢人。
“夫人做恶梦了吧?”萍嫂问,语调担忧,不过她的脸逆着光,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不过,至少不会像小贵那样夸张——就好像我摔断了腿还是胳膊一般。
萍嫂倒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接过了小贵递给她的温毛巾,替我轻擦手心伤处。
这会儿并没有玉石磕着了,这么轻擦,倒是一点不疼,反而是有些痒痒。
为了不笑出声,将视线移向了一侧,眼角余光里昏暗的烛光在脚边跳动,闪烁着剔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