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的乖巧,明守靖很是满意:“你去吧。”
“是。”
走出前厅,管家李福生便向明华容试探道:“适才老爷吩咐匆忙,未及向大小姐请安,真是失礼。”
对于这个人,明华容有一点了解:这位明府大管家为人圆滑,对明守靖十分忠心,对白氏也是给足了面子。明府一内一外两大主子都对他十分信任,他在府内可谓是如鱼得水,是个一般人开罪不起的主。
如果能得李福生放些风声出去,自己在府内的日子,应该可以稍微好过些。
这么想着,明华容微微一笑,说道:“管家多礼了,做儿女的本就该将父亲放在首位,些许小事又哪里值得计较。”
她在庄子上的遭遇,李福生自然听侄子派来的人说过了。本以为这位大小姐定是个粗鄙不堪的人,没想到说话如此文雅,见事也通达,看来倒是不可小瞧了。李福生按下心中诧异,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适才只有大小姐在老爷面前,不知您知不知道,老爷突然召集姓许的嬷嬷做什么?”
“这……”明华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也是我多嘴,刚才父亲问我刚回府可遇到过什么事,我偶然提了一句,他便下了这个命令。如此兴师动众,我这做女儿的真是惶恐。”
这话虽然没有明言其过,但聪明人一听哪里品不出弦外之意。李福生立即悄然绷紧了脊背:本以为老爷不待见这母亲早逝的大小姐,但今日大小姐刚回府,受了点委屈,老爷便要替她出头,可见这大小姐定有过人之处。她既得老爷欢心,自己可不能怠慢了。
这么想着,李福生对明华容不免更加恭敬。当他们自厢房来到侧厅屏风后时,李福生甚至亲手为她打起帘子。虽然只是个微小的举动,但周围伺候的丫鬟们都是惯于察言观色的,见状无不暗自惊讶:之前都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占尽老爷疼宠,难道这大小姐一回来,就能抢了她们的宠爱?
明华容也不理会暗怀心思的丫鬟们,在紫檀大椅上坐定,透过嵌贝镶珠的雕花屏风,打量一番站得稀稀落落的十几个婆子,末了纤手一指,向李福生柔声说道:“就是她。”
顺着她的手指看清那人样貌后,李福生眼角不禁一跳。
正文 010 替罪羔羊
“大小姐……”李福生悄声问道:“您可看真了?”
“当然。我刚回府就是她接引的,后来也是她带我去见父亲。不过……”明华容轻轻蹙了下眉,道:“刚才见她时,她的衣裳可不是这一身。”
闻言,李福生心中越发笃定是怎么回事。他并不点破,只脸上陪笑,那笑容却有些意味深长,向丫头吩咐道:“你去将许婆子留下,其他人依旧当差去。”
“是。”丫鬟领命而去,少顷,满厅的婆子便依次退出。
明华容状似兴味地看着外面的动静,突然猛地坐直了身体,一脸焦急地向李福生说道:“不对!应该是站在花瓶旁边的这个人,刚刚她站在灯影里我没看得真,现在她挪了一步,我看清了,就是这身衣裳这个人。不过真是奇怪,府内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下人呢?”
“回大小姐,咱们府里有一对姓许的双生姐妹,一位是您刚才指认的许婆子,另一位嘛,就是现在这位许嬷嬷。”李福生依旧挂着和善的笑,不大的眼睛里却精光四溢:“正巧,刚才是老仆亲身请来的许嬷嬷,听说这两天夫人胃口不佳,只想吃莲子百合羹。今儿她就一直在夫人面前伺候,为夫人剥了一天的莲子。大小姐,您恐怕是认错了。”
“不可能……”明华容像是难以置信般连连摇头:“她俩长得一模一样,单看样子我或许会认错,但衣裳可不会认错啊。刚刚带我过来的许嬷嬷,确实就穿了一身石青刻丝褙子,织金襕马面裙。可不像另一位穿得这么——朴素。”
许家两姐妹虽是面容如出一辙的双生子,身上衣物却有天渊之别,一个粗布旧裳,一个衣饰鲜明。加上刚才李福生一口一个的许婆子和许嬷嬷,显而易见她们在府中地位有别。
见明华容摇头否认,李福生不禁心中暗鄙夷:枉费他刚才还高看这大小姐一眼,现在看来也是个不晓事的,话都说这么明白了却还是不懂。
这么想着,他便说得更加直白:“许嬷嬷根本不可能离开夫人身边,带您过来的只会是许婆子。纵然衣裳不同,多半是她悄悄换过想要瞒天过海。大小姐,若您执意说是许嬷嬷,未免会惊动了夫人。夫人身子正不爽利,定然心中不快。您可要多想一想,犯不着为了一丁点小事,刚回府就开罪了夫人啊。”
话说到这份上,明华容自然是“懂”了,便为难般咬着嘴唇,迟疑不语。
见状,李福生满意地笑了笑:“不知这许婆子为何开罪了大小姐,我便将她叫来,替大小姐出气。”
说着,他招手示意婆子把许婆子引到屏风后来,明华容伸手似是想要阻止,最终却只默默垂下,神情复杂,一脸惋惜愧疚地看着被带到面前的许婆子。
许婆子虽是一身落魄,但神情平和淡然。平心而论,单凭面相,她比之想要刻意做出和气模样,却始终掩不去居高临下得意神情的许嬷嬷更容易博人好感。但明华容注意到,无论是正春风得意的李福生,还是周围的丫鬟婆子们,见到她时面上都冷冰冰的,连客套的笑容都欠奉。
——看来这位许婆子,在明府内真是地位卑微啊。难怪李福生会想拿她来顶缸,一则平了父亲的怒气,二则讨了夫人的好,三则送了人情给许嬷嬷,一石三鸟,何乐不为。不过,失势之人若用对了地方,却可变废为宝,化为一招好棋。
明华容正思忖间,李福生已冷冷开口:“许婆子,大小姐今日刚刚回府,你便开罪于她。现在老爷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你。你若是个聪明的,就乖乖随我去老爷面前认错听侯发落,若是还想抵赖,府上的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早在听说将姓许的单独叫来时,许婆子心内就隐隐猜到,多半是自己那妹妹又做了什么好事,却想混赖在自己头上。当来到前厅,看见对方挑衅又轻蔑的笑容后,许婆子便更加笃定了。这会儿听李福生声色俱厉劈头一通训斥也不奇怪,只低头不亢不卑说道:“大小姐是贵人,我向来在后院扫洒,怎么会被分派去迎接大小姐。此事定然另有内情,还请李大管家明察。”
“哦?是大小姐亲自指认的你,难道是她冤枉了你不成?”李福生状似喝斥,实际却将责任推到明华容头上。
这根老油条,总有一天要揭了他的老皮!明华容心中暗骂,面上愧疚之色却愈加重了,看着许婆子,轻轻点头:“带我来的人的确和你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衣裳不同,李管家说必定是你无疑。”
见太极又推回自己身上,李福生滑头惯了的人,平时是万万不肯应承的。但现下听明华容说话十分弱气,毫无作主子的风范,心底便很看不上她,适才仅有的几分小心统统都抛开了。他心道若再与这放养的小姐辨下去,结果无非也就这样,不如速速了结此事才是正经。
这么想着,他便示意旁边两个婆子上前将许婆子带走:“多说无益,你这就去老爷面前领责吧。”
许婆子刚刚听到明华容那番话,哪有不明白自己是遭人陷害了。虽然与那狠心的妹妹早已撕破脸面,这些事都是家常便饭,心中仍是涌上一阵怒意。她还待为自己辩解,却见明华容悄悄使了个眼色给她,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也正该回去向父亲告退。”
注意到明华容眼中满是安抚之意,很明显是示意她不要开口,许婆子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照做。这分神的一瞬间,两名膀大腰圆的婆子已一左一右将她架起。
见再没有分辨的余地,许婆子暗暗一咬牙,决定赌这一把,横竖是场飞来横祸,姑且相信这大小姐一次。
见许婆子不再开口,明华容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走回前厅,她示意李福生且等上一等,自己先进屋向正准备回书房的明守靖福了一福,说道:“父亲,那位许嬷嬷已经找到。说来女儿还要多谢她呢,若不是她,女儿也不能得以立即拜见您,更不能得到尚书大人的夸奖。”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似地,掩口一笑:“怪不得今早出门时,客栈院子里飞来两只喜鹊,原来正应着这景。否则天寒地冻的,哪里会有鸟雀。”
明守靖原本怀着一腔怒气想要发作那个不知死活的下人,但听到明华容这番话,却不由自主站住了脚。都说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但他平时却很相信这些吉兆。当下神情不由缓和下来:“你今天来得倒正是时候。卢尚书轻易不夸人,帝京的千金小姐们都没得过他的称赞,今日倒被你拔了头筹。原本我还担心你常年居住别庄,举止未免粗疏,现在看来是为父多虑了。”
明华容倒不知道卢尚书的称赞原来如此难得,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听到明守靖的末一句,想起前世为练习礼仪,手心不知挨了多少板子,流了多少眼泪的过往,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害羞又恭敬:“女儿虽然愚钝,但也不敢堕了父亲的名声。恰巧庄子里有位老妈妈懂规矩,做活之余我便随她一起学习。本来心里还惴惴的,怕有哪里不妥当,但今儿回得府来,竟然就得了尚书大人的赞赏,我才放了心。但这点微末才技原不足挂齿,如今回到父亲身边,见了父亲的风采气度,女儿才知道要学的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