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见宣长昊沉吟不语,以为他要处置猫儿。她养了这猫几年,兼之项燕初还在世时颇为照拂她,未免心有不忍,便大胆求情道:“陛下,这猫儿十分灵性,加上又是娘娘留下的故物……虽然一时调皮犯了错,还请您看在娘娘的薄面上,且饶过它吧。”
她后面所说的话,宣长昊统统没听进去,唯有一句入了耳——这猫儿十分灵性。
宣长昊下意识地咀嚼着这句话,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向项绮罗看去。白猫抓挠得很凶,因为她时时抬手格挡,衣袖差不多都被撕烂了,光洁的手臂已是一览无余。宣长昊这一抬头,恰好正对上她臂上的数道旧疤。虽然它们的颜色已变得十分浅淡,几乎快要认不出来,又另添了许多纵横新伤,但宣长昊行伍出身,对各种伤痕均有了解,当下一眼便认出,那是陈年抓痕!看其细小平短,应该是猫咪之类的小动物所伤!
看到伤痕的瞬间,宣长昊脑中嗡的一声,脚下却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一把抓过项绮罗的手臂,粗暴地将她破破烂烂的袖子彻底撕下。
见旧主过来,白猫不大情愿地停止了抓挠,却又跳上宣长昊肩头,不住着急地叫唤。而项绮罗却是以为宣长昊心疼她亲自过来,虽然仍旧疼得厉害,却不由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只是她唇角刚刚翘起,便听宣长昊厉声问道:“你这旧伤哪里来的?”
“陛下,您难看没看见吗,臣女是被这猫抓的,臣女好痛……”
“住口!朕问的是你手臂上的旧伤!”宣长昊大力将她手臂反扭,好让她看清楚上面的旧年疤痕,毫无怜惜之意。
沉浸在绮思之中的项绮罗原本还愣愣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待看到自己臂上的旧疤后,立时眼神闪烁,神情慌张。她定了定神,勉强笑了一笑,道:“臣女以前顽皮,戏弄鹦鹉时被抓伤的,污了陛下的眼睛,实在惭愧。”
“果真是鹦鹉么?”宣长昊紧紧盯着她躲闪的眼神,质问道。
“是、是的。”项绮罗原本想若无其事地回视,但始终是不敢,便偏过头去,小声说道。
得到这个答案,宣长昊蓦地冷笑一声,狠狠一反手将她摔在地上。
“陛下?”这时,调度了八千御林军入宫清除叛逆的项烈司终于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惊呼出声,不解地看向宣长昊。
迎着项烈司惊疑的目光,宣长昊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项将军,你养的好女儿。当年燕初突然生病,从头痛难当到发病过世,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太医轮番诊治,也没查出病因来。当时因为一些蛛丝蚂迹,朕便有些疑心,但因为你是朕最为钦服、甚至当做长辈一样看待的人,加上燕初临终前说原谅你对她们母女的遗弃,朕便只当是自己多心,没有再深究。但天道自在,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教你这好女儿败露了行迹!”
说罢,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年因为燕初那句遗言,他一时心软,没有多做追究,却从此对项烈司存下心结,此后甚至不再找他商议机要之事。可如今看来,只怕自己是猜错了——那个下手的人其实不是项烈司,而是他的另一个女儿!
项烈司从未见过宣长昊这般怒气勃发又沉痛难抑的模样,不禁心下一紧,问道:“陛下,究竟出什么事了,绮罗她做错了什么?”
沉浸在懊悔痛苦之中的宣长昊却久久没有回答。见项烈司再度追问,明华容眸中闪过一丝不忍,说道:“项将军,陛下应该是刚刚发现了一些证据,证明令千金正是杀害已故皇后的真正凶手。”
“什么?!”一听这话,项烈司顿时如遭雷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项绮罗,连声追问:“这是不是真的?”
原本吓得连哭都不敢哭的项绮罗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万般委屈地说道:“女儿不知道……陛下只是看到了女儿手臂上的一些旧伤,就突然发怒将女儿摔在地上……女儿已经回明了陛下这是鹦鹉所伤,但不知为何,陛下还是很生气……父亲,女儿年少无知,倘若有哪里开罪了陛下,您千万要替女儿求情啊!”
听到她这些堪称无耻的自辩之语,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明华容亦是暗生怒气,忍不住说道:“项小姐,你若问心无愧,为何要说谎?无论是爪印间距,还是伤痕长短,你手臂上的旧疤分明与今天所受的新伤一模一样。世上哪里有爪子这么大的鹦鹉?更没有爪痕相同的猫!你如果真是清白无暇,那又何必捏造谎话来掩饰?”
项绮罗倏然止住哭声,恨恨看向明华容:“就算是被猫抓的又怎样?难道仅凭这一点伤痕,就能证明是我杀了项燕初么?”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忽然斜横飞起,重重撞在一旁的红木高几上。红木家具沉重坚硬,这一下撞得她几乎直不起身来,像条丧家败犬一样爬在地上,痛吟不止。
将她踢飞的正是宣长昊。他定定看着这个满口狡辩抵赖的女人,目中似有火光四溅,像是恨不得立即将她杀死。克制住翻涌的杀意,他缓缓说道:“燕初发病的那天,项将军曾带你入宫看过她。你们刚一走,她便病倒了。当时朕也曾疑心是有人下毒,但并未找到证据,加上燕初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临终前说……她已经原谅了项将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朕不忍心拂她遗愿,便没有清查——若早知道是你下的手,这三年来朕又何需隐忍!”
他话里恨意滔天,听得项绮罗心下冰凉。她强忍痛苦,勉力仰起头来看向他。他是她此生最大的希冀与梦想,她曾以为只要时间久一些,只要她能有机会陪在他身边,她一定可以胜过项燕初,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纵然项燕初已经过世三年,纵然是自己先认识的他,纵然他平日待自己尚算得上温和,可一旦涉及到项燕初的死,他马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分毫不念旧情,一心一意只欲将她杀之而后快。这就是自己苦恋的男人么?他根本不爱自己,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项绮罗突然尖声长笑起来,同时眼泪却流得更凶更急:“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你知不知道我六岁时就已经记着你想要嫁给你了?可你最后却带回了别的女人!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却偏偏是我的异母姐姐!一个船娘所生的贱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她根本没有我美丽,也没有我的学识才情,她凭什么能抢走你?我不服!我不服!可我原本也没想杀她……我只是想,既然天意如此,哪怕只是屈居为妃我也认了。可你为了那女人,居然放言再不纳妃,还不顾大臣劝谏坚持要立她为后!你让我怎么忍受?所以我只好杀了她。我知道太医院里多的是使毒的大行家,自然不会用毒,我便趁她小睡时,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刺入了她的印堂!她一下便醒了,可是却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虽然有所疑惑,却只好眼睁睁看着我离开。哈哈,她只怕以为是父亲要杀她吧,所以至死也不肯说出这些细节来。真是个蠢货,和她那下贱的娘一路货色——”
言犹未已,她脸上便挨了一掌。她捂住脸恨恨看去,动手的却是项烈司。他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女儿,斥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姐姐!她那样善良单纯的好孩子,你居然能下手杀了她!你——你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个畜牲!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女儿!”
被项烈司这般毫不留情地一骂,项绮罗难堪得几乎想立即死去。旋即她又不甘示弱一般,颤抖着爬起身来,勉力挺直了胸膛:“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自从知道你在外面还有个女儿,家里就变了天!母亲天天为此哭泣,哥哥因为心疼母亲总是和你争执。但你却从无反省,甚至还谋划着要将那贱种带回家来认祖归宗!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我们项家又是什么身份!你若不顾脸面地将她带回来,我们阖家都要声名扫地!若你没有起这个念头,或许我还不会杀她,可你却一意孤行——父亲,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
她喊得声嘶力竭,脚步却一直在往后退,仿佛也知道这些统统都是借口,用来掩饰她的滔天妒意。忽然,她脚步一错,险些摔倒,原来是踩到了被姬祟云打晕的阿洛。她晃了一晃,重新站稳身体,还待再说话,却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只见利剑森森,已然从背至前穿透了她的胸膛。
原来,阿洛被她一踩,清醒了些许,模糊看到面前有个人影,下意识地便是一剑刺去。如果是粗通武艺的人一定能够避开,但项绮罗却根本不会武功,于是便阴差阳错,被阿洛一剑穿心。
看到这一幕,项烈司怒吼一声,奔上前拔出佩刀一下便刺死了阿洛,随即又扶住项绮罗。但看着奄奄一息,面若纸金的女儿,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纵然她曾铸下大错,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可她所犯的杀孽,他亦无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