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也是左右为难:按说最好的法子是速速打发人去明家或者白家,让他们派人来把白氏接走。但她既来这里大吵大闹,依着情理,明霜月便少不得出来看看。可明霜月此际正卧病在床,病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哪里还有见客的余地?只是她若不出来,又未免会引人疑心。明家倒好搪塞,若是透了风声教白家知道,他们的外孙女嫁过来后一直生病,赵家又从未知会过他们,定会起疑。只要稍一盘查,明独秀的事也要瞒不住。虽说是他们自己将人送过来的,可一旦发现她饱受摧折,受了许多连青楼女子都不愿忍受的苦楚,肯定会大为光火。届时,未免又是一番风波。
莫氏心急如焚,正想不出个两全之策时,婆子们因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便也猜着她肯定是不愿开罪白家。为免日后自己被拉去当替罪羊,婆子们相互打了个眼色,悄悄放松了对白氏的追围。缺口一打开,莫氏一个眼错不见,被白氏抢奔进了更深的内院,继续四处寻找女儿。
见状,莫氏大急,连忙让婆子继续追拿。只是,主人的态度已摆在了那里,婆子们虽然应声而去,但却都是不愿出力。加上白氏所去的方向只有一道窄门,只能一个一个慢慢过。于是便于无意之中,又给了白氏许多时间。
而且这一次,白氏运气很好,居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小厨房。原本一个胖厨娘正叉着腰对廊下的一个瘦高丫鬟喝骂,乍见白氏没头没脑地闯进来,不禁都向她看了过去。那厨娘还在寻思这眼生的肮脏妇人是哪里的使唤婆子时,那个丫鬟却已惊喜地扑了过去,欣慰地说道:“谢天谢地,可算把夫人您给盼来了,这下小姐有救了!”
这丫鬟正是明独秀身边的阳春。说着,她便磕下头去,起身刚待和夫人细说小姐近来遭受的折磨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白氏衣裳左一道右一道的都是污痕,裙带亦是零乱不堪。再抬头一看,她的脸却比衣裳更脏乱了十倍不止,蓬头垢面,污衣褴褛,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高华冷艳的模样!若非阳春打小在明家侍奉了十多年,差不多日日得见白氏的面,只怕这会儿根本认不出来!
见了这样的夫人,阳春心中吃惊,一时倒将明独秀的事抛倒了脑后。她正在斟酌措词,该如何委婉地向白氏询问究竟出了何事时,却听对方尖声说道:“你不是独秀身边的丫鬟么,怎么不好生伺候着她,跑到这里来了?”
阳春打量她说话时神情不对,不禁更加惶恐,说道:“小姐一直伤着,吃不得发物,偏偏今儿厨房送来的饭菜又都是不合式的。奴婢便偷溜了出来,想寻点米回去煮粥给小姐吃,不想去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阳春再说不出去,羞窘地涨红了脸。她在明家时乃是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虽然时常被明独秀拿来出气,但除此之外,其他人对她皆是笑脸相迎,殷勤有加。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点点大米,被人指着鼻子将祖宗三代都骂遍了,偏生又是自家理亏,连嘴都还不上。
她十分希望白氏能为自己出头,但听罢她的话,白氏却是大不耐烦地说道:“你同我啰嗦这些做什么,我只问你,独秀她在哪里?”
阳春原本被她斥得脸色一白,险些委屈落泪,但转念一想,若是夫人能将小姐带走,自己岂非也可以跟着一起脱离苦海?想到此处,她立时振作起来,也不管莫氏并她的心腹婆子时常敲打威吓自己、说绝不许把明独秀的近况告诉别人的那些话,向白氏说道:“小姐在的地方有些偏,请您随奴婢来。”
阳春一心只想将白氏快快带过去,先还担心她走得慢会被莫家其他人拦下,不想白氏却是脚下生风,倒比阳春还快几分。但阳春看了她这反常模样,心内却再度升起了担忧,暗忖夫人瞧着不大对头,究竟是怎么了,会不会根本无力带走小姐?若是如此,那待夫人走后,莫氏一定会重重惩治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白氏根本不知道也懒得去猜阳春心内的担忧。她胸臆间像有一股邪火,烧得头脑发昏,但精神却十分亢奋。在被阳春领着来到莫家最偏僻的角院,推开仅有的房门看到躺在床上神情恹恹的女儿后,那股邪火像被添了松木一样,瞬间燃烧到了顶峰。
“要个粥怎么去了这半日?你做事可是越来越不成样了——”明独秀听到门响,还以为是阳春回来,先抱怨了一句,才转过头去。不想这一眼却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片刻后才颤声喊道:“母亲?!”
听到女儿的轻唤,白氏身体微震,却是一言不发,只直直看着她。那目光空洞而又灼人,呆滞却又专注,配着白氏木然的表情与狼狈的模样,直看得明独秀将先前的惊喜尽数打消,唯余胆战心惊。
“母……母亲?”
明独秀只当白氏是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后惊呆了,不禁心中涌起一阵凄凉。她也不顾细究白氏为何如此狼狈,垂泪刚要诉说自己多日以来遭受的苦楚,却被白氏突然握住了肩膀:“你是我的独秀么?”
白氏力道奇大,加上明独秀肩上旧伤未愈,当下只疼得一个激灵,哀声说道:“我自然是母亲的女儿,莫非就因为我吃了苦头,您就不认我了么?”
听到苦头二字,白氏眼瞳深处骤然闪过一抹混杂了后悔、痛心、自我厌憎等等情绪的复杂神情,末了又是面无表情:“让母亲看看,你怎么了。”
明独秀虽是满心要告诉白氏自己如今过得多么凄惨,好求她快快带自己回家,但事到临头,却仍是没有勇气把身上那些耻于启齿的伤痕袒露在白氏眼前。阳春见状顿时大急,也不顾身份,上前催促道:“小姐,夫人是你亲生母亲,又不是外人。您受了伤痛若都不愿同夫人讲,那还能告诉谁来?莫非您还想继续留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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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9 杀女自裁
阳春的话立即触动了明独秀。想到赵和远施诸己身的种种变态行为,明独秀不禁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便揭开了被子,又强忍羞怯褪去亵衣,将满身累累伤痕展露在白氏面前。
烫伤、鞭痕、齿印……当明独秀身上的种种暧昧而惨烈的痕迹呈现在白氏眼前时,她心内顿时轰然一声,原本的最后一角希望也全然崩塌了。但这彻底的绝望却反而将她从浑沌中拉了出来,脑子渐渐变得清楚,眼神不再涣散,神智重新恢复了清明。
可看着女儿原本完美无暇,如今却是满是累累伤痕的身体,以及憔悴焦黄,再不复往日美貌的面孔,白氏又突然开始痛恨自己为何要清醒。就这么一直昏昏然着,糊涂着岂不是很好,那样就可以不用直面这些事情了。
但白氏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看。明独秀身上每一道疤痕都像一记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她的心上,像是在责怪她为什么不作为,又像是在质问她,今后她们母女该何去何从。
家族的脸面,女儿的未来,自己的愧疚……种种顾虑思量在这一瞬间全然爆发开来,在白氏脑中不断盘旋,让她不堪承受地闭上了眼睛。诸般绝望的念头里,诸人的声音不断交替出现。她仿佛再度听到了以前讥笑自己堂堂白家长女竟然甘心为人填房的那些女子的嘲笑,只是这一次她们的话题不再是她的婚姻她的相公,而是变成了她的女儿。
“说是去庄子上养病,谁知实际竟是——嘻嘻,这也算得上桩奇闻了。”
“可不是呢,也不知明独秀的家人怎么想的,竟然还放任她出来丢脸。这等败坏家族名声的荡妇,不是早该料理了么。”
“呵呵,思兰姐姐和她母女情深,舍不得呢。”
“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年白思兰未嫁先孕,难怪生下的女儿也同她一样不知廉耻。”
……
议论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多,最后汇成一片嗡嗡声,教白氏羞愤欲死,数度想要自辩,说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并不是女儿自甘堕落,而是遭人陷害算计,以致被她那狠心的外公和父亲推下了深渊。可她一个人的声音何等细微,哪怕是放声大叫,也敌不过这世俗的嚣声非议。
白氏正被这些尖刻的话语弄得几乎崩溃,蓦然间,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压住了这些妄议,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仪喝道:“思兰!”
认出这是父亲的声音,白氏又惊又喜,但尚未开口,却听白孟连喝斥道:“我白家乃书香世家,清誉绵延上百年,岂能毁于一介妇人之手!莫非你要做我白家的千古罪人?!”
闻言,白氏面色更加惨淡,软软地跪了下去,喃喃说道:“父亲……连你也不愿给我们母女活路么?”
“不是我容不得你,是你的一意孤行害死了你和你的女儿!若非当年你执意要嫁给明守靖这个庸人,今日又何至于此!”
若非当年——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么?原来她自以为荣宠尊华,志得意满的一生,竟只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