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玄凌与齐月宾走远了,庄和太妃与顺陈太妃方缓缓从桂树丛后转出。
庄和太妃笑吟吟道:“看皇上的意思,必是对端贵嫔动心了。”
顺陈太妃握着蹙金撒乳烟帕子按一按鼻翼的粉,亦是含笑:“自然,端贵嫔的相貌与品性都是数一数二的,皇上又怎会不喜欢呢?”
庄和太妃颔首微笑,想一想又迟疑道:“但我听闻,太后是属意朱宜修入主中宫的,若是端贵嫔宠爱太过,挡了朱宜修的路,岂非会惹得太后不快呢?”
顺陈太妃笑着劝慰道:“姐姐不必烦心,端贵嫔能入宫,一是看了昌陵郡夫人的情面,二是端贵嫔本身谨小慎微,也是颇得太后心意的。”
庄和太妃攀过一只银桂轻轻一嗅,有清凉而淡雅的芳香沁入心脾,方低低一叹:“后宫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了去了,今日你看那端贵嫔持稳谨慎,难保他日不会处心积虑、谋算人心,更何况这是为了后位。”
顺陈太妃淡淡一笑,挽过庄和太妃的手,亲热道:“孩子们的事情,姐姐不必操心,子孙自有子孙福,我们还是去看看苏姐姐吧,听闻这几日又病了呢!”
庄和太妃缓缓摇头:“端谨太妃也是可怜见儿的,先帝走后,就断断续续地病着,总也好不起来。”
星月璀璨之夜,城南朱府后院,有几许温暖的橘红光芒摇曳,朱祈祯握着一把镔铁剪刀,正缓缓修剪梨树的枝叶,闻得背后渐有脚步声响起,也不回头,只是侧耳听着,却是邱艺澄引了孙传宗进来,笑道:“大人,孙大人来了呢!”
朱祈祯淡淡道:“夫人且先下去吧,我跟传宗单独说几句话。”
待到邱艺澄退了下去,孙传宗方才笑道:“可见是兵部出了烦心事儿,不然这大晚上的,你也不会特意叫了我过来。”
朱祈祯随手剪落一丛正蓬勃的枝叶,冷冷笑道:“甘循真是好大的心胸!”
孙传宗一愣,忙捂住朱祈祯的嘴,半是责怪半是惊疑:“素日你一向谨慎,今日却是怎么了?这样的话可是能随便说的?甘循是正二品兵部尚书,更是摄政王的心腹,你不要命了么?”
朱祈祯皱一皱眉,冷哼一声道:“他一心想把女儿甘思弄进紫奥城便也罢了,毕竟有端贵嫔的例子摆在前头,但居然堂而皇之将自己的儿子甘思霆捧为了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
孙传宗奇道:“听闻前番早朝,太后和摄政王不是宣布了让齐正言任职方清吏司郎中么?齐正言是齐正声的堂弟,更是丞相徐孚敬的门生和东床快婿,又为何突然换了人?”
朱祈祯闷声道:“齐正言入京前,是徐州知府,甘循弹劾他大肆收贿,于是才革除了官职、赶出了京城,为着这个,齐正声整日里闷闷不乐的。”
孙传宗倒吸一口凉气:“甘循不把齐正声放在眼里,连徐孚敬也瞧不上眼了么,他的女儿还没送进宫里去,要是真被纳了嫔妃,岂非他出门都要在背上贴上一张‘国丈在此’的条子卖弄威风去了?”
“徐孚敬早就不中用了,门生多又如何?只怕这丞相之位也迟早要撤换了。”朱祈祯微一沉吟,嗤笑道,“国丈?他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一般的糊弄么?正经的未来国丈是朱成玙,什么时候轮到他了?”
孙传宗越发担忧,急切道:“你此番擢升做了侍郎,年纪又轻,只怕是挡了甘循的道了,兵部之事,你切切要小心才是。实在不行,陈正则不是武库司郎中么,他虽然与你我亲近,但若真有躲不过的,拉了做替罪羊总比自己遭罪好。”
朱祈祯低低叹息,举头望向星空,那万里洋洋兮银河倾倒,钻辉夺目,璀璨如洒落了千万颗水钻。
许久,朱祈祯终是沉声道:“你放心,我明白。”
注:织造局,为六尚之一(等同于尚工局),管司制,掌营造裁缝;司宝,掌金玉珠玑钱货;司彩,掌缯帛;司织,掌织染。
第九章 绿云鬓上飞金雀(2)
第九章
绿云鬓上飞金雀(2)
红绒织锦地毯一路铺成开,两旁摆放着一溜的唐三彩凤仪牡丹香熏,造型雅致,贵重大气,是特意为昭成太后省亲而准备的。
香熏由上下两部分构成,可以自由开启,上半部由三层含苞欲放的牡丹构成,每排牡丹皆各有十二瓣,一笔一划,极尽奢靡华贵,那饱满鲜活的粉色皴擦点染,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香熏盖顶则饰有展翅欲飞的凤凰,典雅雍容,仪态万方,轻盈的鎏金工艺似极随意的一笔,却又描摹细腻,即便是最简单的一个弧度,都克尽尊贵。
晨羲载曜,含朝霞而漱正阳,朱成璧的金顶凤鸾雕漆朱轮车,缓缓从紫奥城正门贞顺门逶迤驶出,日色如金,朝霞辉映,金碧辉煌的紫奥城似有淡淡的金雾笼着,天家气派,皇室尊贵,是一分一毫都不得差的。
九匹汗血宝马缓缓拉着金顶凤鸾雕漆朱轮车向前,唬得一路的百姓民众纷纷俯身下跪:“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福气,只怕是少了,所以唱诺着“万福”,安康,只恨不能更尊贵,所以唱诺着“金安”。然而,放眼万里锦绣江山,能担得起这“万福金安”的,又有几个人呢?
此次省亲,相比于隆庆九年,彼时还是琳妃的那回,更是奢靡贵气、今非昔比,到底是身份尊贵,更兼之是新帝登基后的头一次,礼部与内廷是几番取舍,殷殷做了十万分的准备,丝毫不敢有所疏忽。
朱成璧今日着朝服、戴朝冠,克尽尊贵,远远望去,只觉得她的周遭似蒙了若有若无的金色,华贵之外,更见大气端庄。
朝服是为明黄底,上绣金龙、祥云等纹饰,下摆则为八宝和海水江崖纹饰。披领加貂缘、缀以金片,间以五色祥云、腾云龙纹,令后垂明黄绦,饰以红宝石、东珠。领约则镂金为之,间以珊瑚,两端垂明黄绦,中各贯珊瑚,末缀绿松石。彩则为墨绿色,绣文为五谷丰登,佩箴管、之属,绦皆为明黄色。
朝服外则披朝褂,为石青色底,片金缘,中无襞积,前后各绣两条立龙,下摆亦是八宝和海水江崖纹饰。
朝珠共三盘,东珠一,珊瑚二。杂以佛头、记念、背云、大小坠、珠宝等饰,绦皆为明黄色。
朝冠则以薰貂为之,顶三层,上衔大东珠一,朱纬上周缀金凤七,后金翟一,翟尾垂珠,五行二就,每行大珍珠一,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一,末缀珊瑚。冠后护领,垂明黄条二,末缀宝石,青缎为带。
竹息行走在金顶凤鸾雕漆朱轮车一侧,见朱成璧掀开缀金描凤纹的红玮,低低道:“大约还有一盏茶的时间。”
朱成璧淡淡一笑,只打量几眼街上匍匐而拜的民众与商铺,轻轻道:“很久没有出紫奥城了,没想到市井集市亦是如此热闹,若不是以太后之尊出来,而是微服私访,我必定要好好转一转才罢。”
竹息莞尔笑道:“太后娘娘若想,不如来日趁着庙会出来,听木棉说起,很是热闹呢!”
目光掠过万宝阁,朱成璧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只低低一叹:“罢了。”
城东朱府门前,朱府一家老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朱厚堂被两位老夫人搀扶着,即安国夫人、大房冯氏,华国夫人、二房王氏,一旁则立着朱成玙,大夫人陶氏、二夫人姚氏立于他的身侧。
凤车缓缓停临,早有内监尖细的嗓音唱起:“太后娘娘省亲,所有人跪接!”
朱厚堂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臣文渊阁大学士朱厚堂携犬子朱成玙以及一家老小,叩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未央!”语毕,一众人等齐齐跪下,俯首帖耳,大气也不敢出。
竹语掀起轿帘,朱成璧扶着竹息的手、踩着黑漆垫木缓缓出轿,待到看见那烫金的“朱府”二字,有淡淡的辛酸在心间盘旋,二十年前,从这扇门走出去,是嫁入了魏王府,二十年后,再度归来,已是尊贵如斯的皇太后。
是啊,弹指刹那,已是二十年了!
“父亲,哥哥,不必多礼,还是起来说话。”朱成璧缓缓扶起朱厚堂,见他已是鬓发斑白,不由低低一叹,“父亲平时还请善自保养,哀家此番也带了不少珍贵的补品,亦是皇帝的意思。”
朱厚堂惶恐不已,再度俯身下跪,缠着声音道:“多谢皇上厚爱!多谢太后娘娘厚爱!臣惭愧,臣惶恐!”
朱成璧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挡在冯氏的面前,虚扶一把朱厚堂道:“父亲请起。”
王氏竭力忍着眼角的泪意,笑道:“太后娘娘凤体安康,臣妇心里感激万分。”
“母亲和大娘素日里也要好好照拂父亲。”朱成璧的眼风缓缓向冯氏一扬,又亲切地对王氏笑道,“外面寒凉,还是进门说话。”
亲疏之分,意味分明,冯氏纵然是朱厚堂的嫡妻,又生养了府里唯一的儿子朱成玙,此刻也不免有几分不豫,但碍着朱成璧,亦不好发作,只笑若春风:“老爷也是糊涂了,还不快请太后进门呢!”
朱成璧浅浅一笑:“到底大娘心细,二十年过去了,是分毫未曾有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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