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若是要震慑她,方才我便会出手。”万明昱捧过青花缠枝的茶盏,忖度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安小仪虽然是十恶不赦之罪,但到底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她被抄家,也不会出此下策。慢慢看着吧,若她想害我,我自然不会轻纵了她!”
万明昱啜饮一口香片,却隐隐觉得心口有些不适,吩咐采容道:“把窗户打开,殿里太过闷了。”
雕花长窗被推开,殿外的紫藤萝开得极盛,远远望去,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在日色下泛着的点点银光如迸溅的晶莹水花。紫藤萝一侧,更有雪白的木香花、绯红的海棠花,层层叠叠,当真是一派融融春景。
采容颇为得意,喜滋滋道:“不是奴婢王婆卖瓜,长春宫里,一到春夏之日,百花团簇,别的宫室远远不能及呢!听说长春宫地下,有温泉经过,方能使得这些草木这样茂盛。”
清风吹拂,裹挟着浓郁的花香扑入殿中,万明昱深深呼吸几口,却觉得心中越发的闷,不由怒道:“每每太医来诊脉,总是劝本宫不要多思,要静心安胎,安胎药喝了一碗又一碗,怎的还是这样胸闷气短?”
采容忙道:“娘娘,奴婢去请孟太医过来吧?”
“不用了!”万明昱徐徐起身,面上似透出无限疲倦,“本宫乏了,要小睡片刻,你来伺候本宫更衣。”
注:王,即孝景王皇后(?-前126年),为汉景帝刘启第二任皇后,汉武帝刘彻生母。王皇后是槐里(今陕西兴平)人,母臧儿为燕王臧荼孙女,父为槐里人王仲。燕王臧荼是秦末汉初,群雄并起时候项羽册封的诸侯王,后被汉太祖刘邦击败杀死。可见,王也是名门之后。后来臧儿嫁给槐里的平民王仲为妻,生一子名叫王信,还有两个女儿,长女王,次女王。后来王仲死了,臧儿又改嫁给长陵田氏,生两子田、田胜。王最初嫁给金王孙为妻,生了一个女儿金俗。王的母亲臧儿找人为子女卜算时,得知她的两个女儿都是大贵之人。臧儿就把女儿从金氏家中强行接回。金家很愤怒,不肯和妻子断绝,臧儿的儿于是很有手段的把王送进了皇太子宫。皇太子刘启即位后,臧儿又把王的妹妹王送入宫中。
第六十三章 银屏掩泪垂翠袖(1)
第六十三章
银屏掩泪垂翠袖(1)
朱成璧猛地惊醒,已是夜半,殿中的十二枝婴儿小臂粗的巨烛燃得已经接近了紫金阆云烛台,烛台下垂着的红泪,仿佛洗尽的红妆。朱成璧怔忪回首,窗外有清浅如流水的月光探入,在烛火微红迷蒙的光晕里绕着,似燃起一朵荧光。
竹息匆匆推开朱漆殿门,卷进的夜风里似有夜枭的悲鸣,她掩饰不住满脸的震惊:“太后娘娘,如贵嫔娘娘的孩子,没了。”
朱成璧赶到长春宫的时候,朱柔则与朱宜修亦刚刚赶到,朱柔则握着绢子正焦急地询问一侧的内监,佩着的点翠镶红宝石凤凰发钗都微有错移。朱宜修一向整齐的鬓角亦有些毛躁,披着的一件妃色绣海棠花披风在夜风里展展而动,细碎的流苏杂乱地扬着,面色无比焦虑,见到朱成璧前来,慌忙屈膝行礼。
朱成璧上前一步,怒道:“好好的孩子怎么没了!皇帝呢!”
朱宜修忙道:“母后息怒,儿臣刚刚传了太医局一众太医前来。”语毕,朱宜修瞥了朱柔则一眼,为难道,“皇上还在承明宫。”
“良贵嫔?”朱成璧眸光一凝,生生逼出一抹凌厉的寒意,“很好,看来也是按不住性子的,竹息,你亲自去承明宫请皇帝过来!”
竹息匆匆离去,朱成璧转身要进殿,却见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盆染得鲜红的水出来,她的面色惨白如雪,有几缕血痕染在脸颊一侧,映着如镜的月华更是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朱柔则闻到那股子血腥味,下意识捂住鼻子,已是低低干呕起来。
“皇后与娴贵妃都不必进殿,哀家进去看一看,竹语,来扶着哀家。”朱成璧面色沉静如霜,扶着竹语的手稳步入殿。
甫一入殿,便是极浓的血腥之气混杂着药草之气如雾袭来,朱成璧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沉香木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玉臂垂落在锦被外,水绿色织锦床幔上以银线绣着的和合二仙的图样鲜血斑驳,仿佛是无意间抹着的胭脂,那样靡丽的颜色,叫人心惊、亦是心寒。
五个月的身孕,应当是稳妥了才是,怎会在一夜之间骤然小产?
孟太医匆匆上前,拱手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如贵嫔娘娘仍然晕厥不醒,身子大大受损,微臣会拼尽全力……”
朱成璧冷冷一笑,死死逼视住孟太医道:“现在才知道要拼尽全力?如贵嫔的身子还算康健,怎会骤然小产?”
孟太医唬了一跳,越发恭谨顺伏,诺诺道:“太后娘娘息怒!如贵嫔的身子虽然康泰,但自有孕以来,时有心悸不安,周常在自尽后,夜里常常不得安睡、失眠多梦,白日里又精神不振,但微臣数番把脉,确实未曾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也只能开一些滋补安胎的药物……”
朱成璧望着殿外的郁郁葱葱,忽而叹息道:“长春宫素来是花团锦簇,哪怕是颐宁宫与凤仪宫都比之不过,但如今看着这样的盛春景致,反而叫哀家愈发伤心……”
采容急急走上前来:“太后娘娘,如贵嫔娘娘醒了!”
朱成璧赶过去,却见万明昱正被一个小宫女扶起身靠在床头,她的面色苍白如宣纸,盈盈无力地望着朱成璧,嘴唇微微翕动,有两行清泪静静滑落。
朱成璧忙握住万明昱的手:“明昱,你终于醒了!”
万明昱静静望着朱成璧,这一望,饱含着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凄楚,几乎要叫朱成璧沁出泪来。
朱成璧拈着一方软罗帕子,为万明昱拭去泪水:“你若想哭,我不会拦你,但你若弄坏了身子,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万明昱紧紧握着朱成璧的手,力道出奇之大,面上更浮出一抹奇异的酡红:“有人要害我!一定是有人要害我!”
“皇上驾到,良贵嫔娘娘到。”内监的话音刚落,朱成璧已遽然起身,转身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攉在良贵嫔面上。
良贵嫔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如捣蒜一般,哀泣道:“太后娘娘恕罪!”
“良贵嫔,你出去!”朱成璧抬眸冷冷看住玄凌,面容平静如湖面不起一丝波澜,仿佛一朵凌风绽放的高贵牡丹,风仪玉立,从容不迫,“长春宫的宫女,已经把话带到了承明宫外,却传不到里头,怎的,是皇帝疏忽了么?良贵嫔新贵得宠,婉转迎合帝心,但皇帝总得分了轻重!”
玄凌不敢应话,更不敢看向朱成璧的眼睛,自己虽然挂念如贵嫔的孩子,但几次三番的探视都被她婉拒门外,终究也逐渐疏忽了,三四日才宣了太医问一问胎儿是否安好,也怠惰去理会长春宫的事情。如今被朱成璧斥责,他不敢反驳,只垂着手站着。
微风筛进殿中,玄凌的发鬓垂下一绺细发,朱成璧皱一皱眉:“皇帝饮酒了?”
玄凌微露尴尬之色:“儿臣晚上与良贵嫔独处,多饮了几杯,是而睡得较沉。”
万明昱冷眼看着良贵嫔茶白色的裙裾在殿门边一闪而过,心里涌起强烈的恨意,连望向玄凌的目光都尽染了痛恨与怨愤。月光那样和缓,落在床头却分明是一层寒霜,有冰冷的寒意侵入肺腑,孩子没了,是娴贵妃,是德妃,是良贵嫔,还是安小仪?万明昱只觉得那样累,那样疲倦。她突然想起太后失子之后,在自己面前的痛不欲生与浓烈的绝望,突然觉得,这个宫里,处处都是埋伏着的暗枪与明晃晃的刀剑,只消一个不慎,就是尸骨无存。
身子越发的虚弱下去,直到眼睛都沉重地睁不开,万明昱缓缓躺倒下去,耳畔听到的最后一声是玄凌焦虑的呼唤:“如贵嫔?如贵嫔!”
若我也死了,能如谁的愿呢?
万明昱再一次晕厥过去,整个长春宫都手忙脚乱起来,良贵嫔捂着侧脸甫一出殿,却被朱柔则唤住:“良贵嫔是怎么了?如贵嫔怎么样了?”
良贵嫔目光如剑,倏的向朱柔则射去:“皇后娘娘,嫔妾是怎么了?嫔妾自然是托您的福,才得到太后娘娘赐下的这记耳光!”
良贵嫔素来温柔可人,连说话都是吴侬软语般的轻声细气,此番骤然发作,无非是恼恨自己得宠的缘由罢了。
朱宜修上前一步,低低斥道:“放肆!”
良贵嫔方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嫔妾方才是糊涂油蒙了心,不该这样顶撞您!”
朱柔则轻叹一声:“罢了,你回宫吧。”
待到良贵嫔出了长春宫,朱宜修扶住朱柔则的手臂劝道:“良贵嫔挨了耳光,自然满心里怨怒,皇后娘娘不必记在心上。”
朱柔则的眼神黯淡如天际掩入乌云里的星辰,她抬手按一按眉心,叹息声绵长似夜风穿越枯萎枝丫:“我又哪里能放在心上呢?若我都放在心上,只怕要日日以泪洗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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