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须交待——”荣烈抱臂而立,“她如今就在王庭。”
荣俊背影倏地一僵,须臾。低笑,“是么?”
荣烈不接话。荣俊也不转身。
空气有些凝滞。
“怎么不动手?”半晌后,荣俊转身过来噙笑望着荣烈,“你应该有法子让我死得查不出半点痕迹。还是我猜错了,你是来寻我聊天的?”
“既然猜到了,为何还让我进来?”荣烈淡淡道。
荣俊轻轻笑了笑,“几十日来,你是唯一主动同我说话的人,我怎会将你拒之窗外。”说着举目四望唇角弯起,“这当是世上等级最高的牢房了。”
荣烈定定地望着他。
“她还好么?”荣俊忽地轻声。
荣烈眉心一蹙,神情冷了几分,“不干你的事。”
荣俊呵地垂眸低笑,笑了片刻,他抬眼起来,“不说话也不动手……”顿住唇角勾了勾,“你真是变了不少……”
荣烈静静盯了他半晌,忽地转身。
方走到窗边,身后传来荣俊的低声,“为何不杀我?”
荣烈顿住脚步却没言语,顿了一刻,便伸手去推窗。
“我并非你真正的侄子,我对你下过手,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杀了我便再无人知晓她的身份。
”荣俊一句接一句,“为何改主意了?”
说完,他紧紧盯住荣烈的背影。
荣烈收回手,转身过来,容色冷然,“我没有兴趣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若有异动,我自有办法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那你今日来又是为何?”荣俊挑了挑眉,语声讽刺,“千万莫说是专程来看我的?”
荣烈瞥他一眼。
荣俊微微嘘了嘘眼,蓦地轻笑,“我明白了。你是有话想问我,上回见面时机不太好,你也不放心她,故而没同我说上话。你想问我同她以前究竟是如何,对么?”
荣烈垂眸,面色冷冷。
荣俊一看荣烈这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几分,遂低笑一声,“你想知道什么呢?让我猜猜——”语声顿了顿,唇角扬起,“她以前是何种性子?我同她如何相处的?我们……有没有孩子——”
“住口!”荣烈语声冷冽,面沉如水。
荣俊被打断也不生气,笑声愈发低沉,“这样都不动手——你还真是转了性子了。”
荣烈阴冷地望着他,眼底杀意闪过。
今夜前来,他本是有灭口打算的。
可临动手的一刻,他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让他改变了主意。
不过荣俊也没猜错。他也的确想问些同明思有关的问题。
荣俊面上虽是笑着,但心底也有些疑惑。
他看得出来荣烈是有杀意的,且凭他对荣烈的了解,在大京时他就猜到迟早会同荣烈有此一见。
唯一意外的就是没想到见面的时间如此之快就到了。
荣烈按捺中心中的杀意,垂眸须臾,抬首已平静,“不错,我原本是想问些东西,可如今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荣俊愣了一刹那。半笑不笑地抬了抬眉梢,“为何?”
“她不想让我知晓,我又何必知晓。”荣烈淡淡道,“那日她已说过,她心中从未有过你。你也不必说这些来激我。按你的性子。若真有什么你早就说出来让我不痛快了,何必这般半遮半掩?我今日来的确也有杀你之意。她是个心软的性子,纵然是你那般对待她上回也说不希望你死。所以,我改了主意。”
荣俊唇边的笑意慢慢消失,他垂了垂眸光。
屋中再度陷入沉寂。
半晌后,荣俊的语声淡淡响起,“以前是我对不起她。我也明白你为何要同我说这番话——”停住,轻轻垂眸一笑,“你说这最后两句无非是想让我念她这份心……你大可放心,我同她说过。再不会错待她——你那些担心,实在多余。”
荣烈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直到将他面上那丝隐藏得极好的黯然纳入眼底。
“你好自为之吧。”荣烈淡然一句,便欲转身。
“等等。”荣俊出声唤住他。
荣烈转身。
荣俊取过书案上的玉盒行了过来。递给荣烈,“这个给她。算是我的赔罪。”
荣烈瞟了一眼那精致的玉盒,蹙了蹙眉。
见荣烈不接,荣俊打开玉盒。
里面是一朵极美的红萼白花,形状若碗,色泽如玉,花瓣重重叠叠,每一瓣都似冰雪雕就一般精致。
卡里梅朵?
荣烈愣了愣,下一刻便眸光一凝,“她不需要!”
荣俊静静望着他,荣烈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你若应我此事,我便发誓永不泄露任何同她有关的事。方才我虽说了,可你未必能全然放心。我可以发誓,若违此誓便生生世世永不得轮回!这个条件应是划算吧,如何?”
荣烈唇线抿紧。
“卡里梅朵,真神的微笑,寓意坚强和勇敢……”荣俊淡淡轻声,“我没有别的意思。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好担心的。上一世我虽送过她许多东西,但没有一件是我自己的亲手送的,都是让下属挑选送给她的。她自来就喜欢花, 之前我曾同她提过这花,我想她应是会喜欢的。天下再没有别的花比这卡里梅朵更适合她的了。你不必提是我给的。”
见荣烈目无表情,荣俊最后又加上一句。
荣烈垂眸片刻,伸手接过,转身推开窗扇,转瞬,窗外只余夜色茫茫。
出了瑞宫,荣烈一路行到西面一个僻静角落,取出特制的鸣哨吹了吹。
鸣哨没有声响传出。
一刻钟后,一个身着侍卫队长服饰的男子出现在荣烈面前。
“见过王爷!”他低声行礼。
荣烈打量了他片刻。
临行前,荣烈曾同路夜白见了一面。
这个人便是路夜白安排的,也是如今负责看守荣俊的侍卫头领。
察觉荣烈的审视,他低声道,“路统领已有交待,让属下听王爷的吩咐。”
荣烈轻轻颔首,取出一个信箭和鸣哨递给他,“看紧他,若有异动便吹鸣哨,自有人来寻你。若是紧急便放信箭。”
男子接过东西,颔首领命。
荣烈回到了王府。
如玉还是灯下做针线。
她做得极为细致,所有的针脚都藏在缝内,这样就不会磨到小主子的肌肤了。
听得荣烈脚步声,她起身,“王爷。”
怕吵到明思,语声很轻。
荣烈朝内间望了一眼,“王妃睡得可好?”
如玉笑着点了点头,“极安稳。奴婢去看过两回。”
荣烈也露出笑意,“你再守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如玉颔首。
一炷香后,王府外院的一处院落中,荣烈同乾天师坐在茶座上。
乾天师看着荣烈,“王爷可是有话想说?”
荣烈深夜造访,他本以为他是为治伤一事而来。可坐了这许久,荣烈却一直未开口。
这般神情倒不像是为治伤一事而来的了。
“荣烈确有一事想请教天师。”荣烈看着乾天师,“若有人同拙荆有相同身份。且此人之前同她也有不浅干系。若动了此人会不会对拙荆有影响?”
乾天师目光一闪,显然也有些惊异。
荣烈朝他点了点头,“她是因他的关系才来此,此人能不能动?”
乾天师站起行了两步,“王爷可否细细告之?”
荣烈点了点头。对于乾天师这样的身份,他倒也不必顾忌。
遂将紧要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乾天师听完后也觉心神震动,“你可知他的八字生辰?”
荣烈说出。
乾天师连连掐指,须臾后,停住,“果然是早夭之命数。”又沉吟片刻后,“王爷所问。实不相瞒,贫道也不能回答。不过上苍有好生之德,此人若无伤人之心,王爷最好也不必起它意。贫道恩师曾言。王妃乃是积福之人,故而天道垂怜。照王爷方才所言,此人的出现只怕是因果所致。世间善恶皆有报,他如今也算是得偿因果。”
荣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同乾天师告辞。
乾天师看着他道,“治伤一事王爷最好有些准备。贫道今日并非危言耸听。那法子确是危险之极。便是贫道也无定然把握。”
荣烈笑了笑,“闻听天师摸骨批命之术已臻化境,不如请天师为荣烈批上一二?”
乾天师呵呵一笑,却是摇首,“贫道虽是求道之人,可终究亦是凡人。这世间事瞬间万变,岂是人力穷尽可探,更莫说这世间众生万象了。就算这摸骨之术也并非十全十稳,如同王爷这般气运之人,这命数更非贫道所能窥探。”
听得乾天师如是说,荣烈也不再勉强,“既然这般,那荣烈就不叨扰天师歇息了。”
乾天师含笑颔首。
荣烈走出几步,乾天师忽地在身后道,“天自有天道,可这天道也非上苍随意而为。人的命数终究还是自身前缘注定。福泽皆随善恶因果而来。能容善念,便勿起恶念,天道自有轮回。天道是道,命数是数。道不变,数却可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