颚敏一怔,摇了摇首,下一刻反应过来。眸光一闪,“姐姐的事极少同我详说——”说着微微一顿,黯然几分,“出事前,我们每回见面。她说的都是王爷”
明思心中听得叹气,“你没问过她进王府之前的经历么?”
颚敏低声,“问过两回,她没说,我也就没问了。”
“那你知道她会功夫么?”明思看着她。
颚敏咬了下唇,“昨日之前不知。”
这样的回答也在明思意料中。明思还是轻摇了摇首,“不管你信不信,你姐姐从来不是王爷的女人。她进王府实是另有身份。王爷发现后给过她机会离开。她没有走。而晴容郡主那一鞭,以她的功夫是轻易能躲过的。我不是为王爷辩解,可事情到那样的地步,其实并非王爷所愿。王爷性子是不好,但也绝非随意牵连无辜之人的那种人。尤其这人还是身边熟识。他这人。若不是犯到他头上,他是懒得理会的。你姐姐那样的身份。他是断断容不得留在身边的。他同我说过,若你姐姐肯坦诚身份,他也不会如何为难她的。”
颚敏听得呆住,眼珠半晌才动了动。明思言辞诚挚,凭她对明思的了解,明思是不会屑于在这样的事情上谎言相欺的。而王爷,她也明白,王爷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对明思说谎。
说到底,诺霞不过只是一个买来的侍妾。又是过去的事儿,王爷更没必须造这样的谎话出来。
而更重要的是,她昨日看得明明白白,那立在墙头的女刺客真真切切就是她的亲姐姐诺霞。
那一刻,她吃惊极了。
下一刻,她几乎没有丝毫考虑的就扑了上去,替明思挡住了那箭矢。
而直到此刻为止,她心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可此刻,她心中震惊之余却是五味陈杂的茫然。
原先想着那是自己的姐姐,从小她都是听姐姐的话。姐姐也是很聪明的,她自觉姐姐比自己聪明能干。而且经历了那些的坎坷伤痛,她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想让她为难。
可万万没想到,姐姐隐瞒的事会有这么多?
姐姐说王爷最是宠她,可明思方才却说她从来不是王爷的女人。而且,她那样好功夫箭法,蓦地又想起姐姐上回见面同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都是王妃善妒狐媚了王爷,所以王爷才遣散了她们。若是没了王妃,她还能有机会留在王爷身边。她说,她如今也没奢想什么,只想能留在王府,哪怕远远地看着王爷,也就够了。
她还说,若是想替爹报仇,那就要…
而自己,终究是没能下得了那狠手。只趁着王爷从十六王爷府中醉酒回来,在王爷身上抹了香粉,想引得他们夫妻吵闹。却没想到,自己的这些小心思早被明思看穿了。
一瞬间,颚敏心中起伏难平。
那个从小护住自己的姐姐似乎早已停留在记忆中了…
早早的安排自己进睿亲王府…让自己对王妃下手,她在王爷身边那样久,难道就没想过一旦事发,自己逃脱的可能性么?
她那样吩咐自己,真是只是为了给爹报仇么?
颚敏闭了闭眼,心中一片酸涩。
半晌之后,颚敏看向明思艰难道,“奴婢相信王妃不会骗奴婢。只是奴婢真的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她兴许是被人所惑才会有昨日那般举动。奴婢不敢求多,只求王妃饶她这一回。”
“被人所惑?”明思看着颚敏。
颚敏点了点头,用力吸了口气。“上回奴婢出府曾见得一面。她同奴婢说,有贵人应了她,只要除去王妃便替奴婢爹爹报仇。”停下,凄然一笑,“如今奴婢也不敢相瞒,奴婢娘救回的那人便是——”
“京兆尹柯查。”明思轻轻打断她,看了一眼颚敏眼中惊愕,淡淡一笑,“你对柯夫人太过在意,神色也太过不普通。我早前也听过柯夫人的一些消息。”
颚敏呆了呆。自嘲般的一笑,闭目恨声,“我宁可当她死了!可她万万不该容得那人害了我爹的性命!我也不骗王妃。姐姐让我给王妃下药。可奴婢下不了手。后来太子殿下歇在偏院那晚,奴婢原本是想自荐枕席——没想到王妃竟然为奴婢专程寻了来,王妃训醒了奴婢。这些日子奴婢心里也一直不安。不曾想昨日竟会那般的场面…姐姐她变得太多…可她终究是奴婢的亲人,奴婢实不忍心”
明思怜惜地看着她,轻轻一叹。“我做不到的事情从不会轻易应承,眼下我也不能同你保证什么。我只能说,若是我能做到的情况下,我会放她一条生路。可你要明白,其实有时候路不是靠别人放的,而是在于自己。”
颚敏是聪明人。话也不用点透。明思说到这里便停住。
即便诺霞是受人指使,但若说她对自己没有杀心那是绝对的假话。只凭她昨日看自己的那眼神便是十成十的恨意偏执。
这样的情形下,明思自然不能保证什么。
颚敏沉默了良久。忽地轻轻开口,语声飘忽而茫然,“王妃,你说好好的人为何会变得那样多,变得那样可怕?”
明思握了握她的手。“世上人千千万,世上事也多变化。莫管旁人如何,我们只守住自己的心就好。”
颚敏怔然,“可她们不是旁人,是亲人”
明思默然无语。
门外传来脚步声,如玉的声音响起,“王妃,王爷回来了。”
明思拍了拍颚敏手站起,柔声嘱咐道,“你好生歇息,先养好身体才是紧要。”
颚敏轻轻颔首。
明思笑了笑,转身出去。
回到主院廊下,荣烈正站在院门处同布罗低声交待着什么。
见得明思出来,荣烈抬首光风霁月的一笑,大步朝明思行来。
到了近前拉起明思的手摸了摸温热便蹙了眉心,“手这般凉,怎么不穿大氅?”
明思望了布罗一眼,笑道,“我就去后头看了下颚敏,又没出院子。”
荣烈板起脸,“化雪时最冷,日后只要出门都穿厚些!手炉也没带,怎么伺候的?”说后一句时,他看向廊下站着的帽儿灵珊,神情威严。
明思笑嘻嘻的将手伸到他黑色的狐毛大氅颈下,“这样就不冷了!”
见明思讨好逗趣的忽闪着大眼睛望着,荣烈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一把揽住明思腰贴紧,“下回再不顾惜着自个儿,我可真行家法了!”
明思眨了眨眼,“咱们家有家法?”
荣烈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轻挑了挑眉梢,“想知道?”
明思一愣,本能觉着不是什么好话,很是识时务的摇首保证,“不必了,我下回注意,一定注意。”
荣烈低笑,伸手在她腰间捏了捏,然后一揽朝房中行去,“颚敏伤势可好些了?”
明思跟着他的步伐,点了点头,“精神还好,就是脸色不大好。”
荣烈颔首,“这丫头得好好赏,你且问问她想要什么。”
明思微微一滞,笑道,“嗯,好。”
两人行到内间寝房,荣烈坐下将明思拉到腿上坐下,伸手环过她的腰际,将明思双手合在掌心揉搓,“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荣烈的手极温暖,几下搓动后,明思的手也温暖起来。
明思反手拉住他的一只手,低头用指缝夹住荣烈的手指,从拇指开始依次拉扯指节筋骨,“好多了。前几日其实也是吃了药的,后来约莫是没睡好。你别担心,没那么严重。今早喝了药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明思的手极嫩滑,却用了极大的力来拉扯荣烈的指节。荣烈看着她的动作。几分兴味的笑,“小心别弄疼了你的手。”
明思拉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舒服么?”
荣烈噙笑,“挺舒服的。怎么?还有说法儿?”
“人手上每个指节都对应着身上的脏器,这样拉扯可以活血,对脏腑也有益处。”明思笑道,“不光手上有对应脏腑的位3置,脚上也有。下回我弄点药材给你泡脚。”
荣烈哑然失笑,却也心中愉悦,“还有这般说法?”说着便反手拉起明思手。依样画瓢,“我来试试。”
荣烈对技巧掌握很快,轻重把握极合适。明思偏首笑看他,“今儿个可是有什么好事?”
她能感觉出荣烈心情不错,且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昨日夫妻和好的缘故。
荣烈俊美深邃的眉目间一片清朗,唇角浅笑温润,在明思粉颊上轻落一吻才含笑道。“三表兄传来消息翡翠果同落日草都寻到了,如今便只差七叶花一味了。”
含笑的语声虽听起来还算平缓寻常,可明思却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荣烈在这种平缓语速下压抑的喜悦。
喜悦的不仅是荣烈,明思在听闻这个消息的第一刹那也是愣住了的。
这是荣烈头一回主动同她说起药材的搜罗情况。虽然她也一直都知晓药材的搜集情况,也早就知晓最紧要难得的那十几味药材还差三味。
荣烈从不同她说这个话题。虽然明思早从帽儿那儿得知了一切的进程。她知道这半年多以来,荣烈不仅在大胡境内各家商行药行高价悬赏。甚至还将悬赏发到了邻近的班纳突斯夏沥。他还亲笔修书请自己的表兄突斯的三王爷帮忙寻找。
明思一直都知道。可荣烈不说,她也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