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那面上却带了些沉色,秀美的眉眼间也有些凌厉,“是我吩咐的。这丫头摔了我的镯子,让田妈妈打她二十尺涨涨记性!”说着,冷冷地瞟了一眼如玉,“这府里也该好生整治下了,没得乱了规矩!”
如玉被秋老夫人看得身子一颤,手心火辣辣疼,却不敢吱声,也不敢朝明思望一眼,只咬紧了下唇忍住,眼泪却“哗哗”直流。
她知道是田妈妈故意撞她害她失手,她也知道老夫人是故意在少夫人面前责打她。
所以她明白自己不能出声辩驳,只能死死忍住。
这一个月来,她早已看出老夫人对少夫人的不满,她不能让少夫人难做。
明思垂了垂眸,吸了口气,抬首道,“娘身边伺候的人本来就不多,又把云芳给了儿媳。若是再打下去,这丫头的手只怕就废了。念她是初犯,娘就饶她这一回吧。”
秋老夫人瞥了一眼如玉,回首看着明思,语声淡淡,“既是少夫人求情,那就别打手了,换个地方。”
田妈妈应了一声,拿着尺子走到如玉身侧,高举后,迅疾地朝如玉背心落了下去。
“啪!啪!啪……”
听着那有些发闷的击打声,看着如玉身子不住轻颤,那圆胖的脸色更是痛得扭曲成一团……
明思紧紧地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秋老夫人看着明思,眸光微闪,语声却淡然,“我们北将军府向来家风严谨。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我在苍郡时便是以军风治家,池儿的祖父也是赞同的。你如今入了我们北将军府,这些规矩也该多学着点。初犯不严惩,日后便是再犯,再三。下人要守下人的规矩,主子也有主子的规矩。便是我,也守了这么些年,如今到了你这辈,这祖传下的规矩,也是需谨记而行的。”
说话间,那八尺终于打完,秋夫人瞟了一眼已经有些跪不稳的如玉,冷声道,“还不下去!”
如玉颤颤地起身,强忍着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没有去看如玉,明思垂下眸子,“娘唤明思来,不知有何事?”
秋老夫人定定地看着明思,“你身子如今如何了?”
明思抬眼,在她面上一扫,却看不出情绪,心里顿时有些疑惑,“劳娘挂心,明思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秋老夫人掀了掀唇角,“我请了荣安堂的陈老大夫来看诊,也顺便替你看看。陈大夫稍晚便到,替我看过之后,再去你那里。你回去准备下。”
明思愣了愣,心下犹疑,还是问了句,“娘身子不舒服?”
秋老夫人未开口,田妈妈走到秋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的腿在苍郡受了寒,每年冬日都睡不好。陈大夫治寒湿拿手,便让他来看看。”
明思轻轻颔首,“那我先回去了。”
秋老夫人望了明思一眼,“唔”了一声。
明思转身离开。
见明思的身影走出院门,田妈妈扶着秋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您腿不好,站了这许久,进去歇着吧。”
秋老夫人淡淡一笑,“在苍郡二十年都呆了,这大京天气暖和,这会儿子算得了什么?”说着,也转身朝内间走,“你看她方才如何?”
田妈妈扶着秋老夫人,笑道,“我看少夫人方才脸都吓白了——她年纪轻轻地,又未经过什么大场面,如何能同老夫人比得?这府里的下人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也不过是被用银子笼络。若论真本事,少夫人哪儿能及得上您的一星半点儿。老夫人您就放心吧,有了这一出,少夫人想必也能在您跟前乖巧些。”
秋老夫人走到茶床坐下,“也是怪我一直疏忽,若早替池儿好生打算打算,也不至今日才来操这份心。”说着脸色又沉了下来,“池儿素来有分寸,怎会娶了这样一个不懂规矩的?她当我看不出来,这几日她对着我不过是阴奉阳违,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我说一句,她要不就不吭声,要不就前言后语不对的应上一句。她当我看不出她是在敷衍我!那我这几十年饭算是白吃了!”
说到后来,脸色愈加寒厉,最后一句,语声重重落下,倒把田妈妈吓了一跳。
赶紧上前替秋老夫人抚着后背,“老夫人您可别动怒,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就不值了。你得保重身子才是,将军可离不得您!”
秋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摆摆手,“别按了,让我x会儿。”
田妈妈赶紧取了靠枕过来替秋老夫人塞在腰下,秋老夫人歪在茶床上,背靠着镶了云石的雕花椅靠,阖了眼,“陈老大夫说了几时能到?”
田妈妈抬眼看了一眼更漏,“应该就快了。”
秋老夫人闭眼不语。
“老夫人,若是少夫人真的子嗣艰难,那……”
“我自有打算。”
第两百五十九章谁厌恨谁
(一更)
陈老大夫离开后,明思便到了书房。
《射雕英雄传》的段子前几日就已经写完,现在她在开始写《神雕侠侣》的段子。
写了一段后,她放下了笔,也未起身,让帽儿先出去,就那样静静地独自坐着。
往昔心情再不好,写上一段字后便会慢慢平复无波,可今日,她有些静不下来。
上一世的她被许多人称赞过聪明,但她认为自己其实并不算聪明。之所以在那些方面有些许的成绩,不过是因为有绝佳的记忆力和对执着想做的事儿有一股不服输的韧性罢了。
许多人都把金庸的书当小说看,只有她因为教授的一句话,把金庸三本涉及民族史的武侠小说来来回回的当教材去研究。
上一世的她不擅于人际交往,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少年时代吃过几次亏后,她觉得无论多难学的东西其实都比和人交往来得容易。
人心才是最难学的。
因为没有朋友,所以她有了许多时间,学习和练习让她不会寂寞。
这一世她是纳兰明思,不再是杨颖琪。从适应和喜欢上了这一世的身份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努力地总结前世的种种。她想改变自己,不再做那个除了只拥有外公亲情之外就一无所有的她。
上天给了自己这一次机会,她不想再有遗憾。
她小心地、试探地,一步步走过了这十年。也许是因为她的小心,也许是上天的眷顾,除了滢娘离开的那一次,她几乎没有真正的受过磨折。
化险为夷有过,死里逃生也有过,她几乎没有真正动过气。
滢娘的离世是悲痛,也是憋闷,但不是怒火,她明白那是阴差阳错的命数,因为没有人是有心想害滢娘。
可今天,她知道自己站在秋棠院的那一刻,是真的生出了怒火。
无论上一世和这一世,她都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绪的人。
尤其是生气这种情绪,在她记忆中,她就没觉得自己生过谁的气,更不用说怒火。
上一世的她,没有朋友,也没有憎恨的人。
不喜欢,她便疏离不相处。
而这一世,喜欢的人有很多,讨厌的人也有过几个。但还没有一个,能说到“恨”这种程度。因为在这一点上,她照旧沿袭了上世的处事原则——不喜欢便不相处。
没有切身关系,讨厌的人就永远不会上升到“憎恨”乃至“仇恨”,因为不相干。
可是此刻,她却头一次不能干脆利落的决断。
她没有太过在意过秋夫人。最初是因为不相干,而后是因为距离远。
当这个人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生活中,在第一次相见后,她知道秋老夫人并不是很喜欢她。
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
这样的社会文化风俗中,她没有幻想过秋老夫人是一个开明的婆婆。
秋池允诺的她的那句“不纳”,她也能想到,这样的一句话在一个封建时代的婆婆眼里,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和接纳的。
她想过,她会惊异,然后也许会生气。
但是秋池也曾说过好几回,他娘是一个很好的人,也素来不干涉他。
她以为秋池已经同秋老夫人有所交待。故而,她想,纵然秋老夫人心里有不舒坦,但只要她好好的表现,和秋池一起将这北将军府经营好,秋老夫人心里即便有疙瘩,也许慢慢地就散了。
这样一想后,她也没有再多想过什么。
可秋老夫人的突然归返让她生出了一丝不妙的心情。
回到府中听蓝彩将这二十来日发生的种种一说,她便明白了,只怕秋池并未对秋老夫人将他们二人的事情给秋老夫人交待清楚。
秋老夫人对她的不满,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可是秋池并不在府中,虽然她对秋老夫人也同样谈不上多喜欢。但她也告诉自己,易地而处,自己应该理解她的思想,她毕竟是受这个世界文化影响的女子。
她排斥、不喜欢自己,也是有理由的。
她毕竟是秋池的母亲,含辛茹苦将遗腹子养大,又为北将军府操持苍郡事务,新婚不到一年便守了寡,她也不容易。
于是,明思一直很恭顺的对待她,无论她说的话中听不中听,明思从未正面反驳过一句。
明思不是软柿子,在这个世界十年,就连在老太君面前也从未如此乖顺过。
每日请安,虽未明指,但秋老夫人的训诫是一日比一日严厉,言外之意也愈来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