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哟——”阮娘拍着心口,急得只差晕过去,“我的小祖宗哟,可不许说这些没羞没躁的话!”想到堇南口中的那个丫头指得应该是淳于容,她又正色规劝道:“还有,容小姐长你一岁,你应当称她为姐姐,老是丫头、丫头的叫还不乱了规矩。若是老爷听到了,必定又会大发雷霆。小姐如今重回金麟,日后少不了要和各家闺秀接触交流,怎么能……”
“我不听我不听!”堇南用手捂着耳朵,气呼呼道。
“看来,小姐对老爷的气还没消呢。”阮娘将她捂住耳朵的手拿下来:“今日府中设宴,邀请的都是达官贵人,紫金院这会儿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府里人手不够,阮娘也得过去帮忙。”
说罢,阮娘已起身走到门边,“对了。”她回过头,“小姐的午膳会由李婆送来。”
堇南一声不吭地看着阮娘出了房门,屋内少了个人,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清了。正想去院子里透透气时,门开了,进屋来的是一个端着吃食的婆子。
堇南瞅着她,记起她便是刚到金麟那晚上领自己进府的婆子。
照阮娘的话,她应该就是李婆了。堇南瞧着李婆将碗碟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看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她拿起筷箸夹了一个豆团放在嘴里细细品尝起来。
李婆看堇南吃得欢快,搓着手站在一旁道:“今儿府中设宴,我家夫人听说小姐院里的人都去紫金院帮忙了,便将我遣来照顾小姐。我是从鹿州来的,做的菜口味偏辣,不知小姐吃不吃得惯。”
听李婆说的话,感情她是巫氏院子里的。堇南被一口豆团噎住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小姐,这菜不合胃口吗?”李婆见堇南不动筷,便将头凑上前,一双眼睛又开始转溜起来。
不看李婆的脸还好,堇南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差点就被吓傻了。只瞧李婆的脸大得像块饼不说,上面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黑点。
“小姐,怎么了?”李婆又将脸凑近了一些。
堇南看着那放大一倍的黑点,真被吓傻了,她往后一仰,摔了个四脚朝天,好不狼狈。
她躺在地上痛得直抽气,见李婆要扶自己起来,害怕再见到那些黑点点,她吓得大喊:“你你你……你出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李婆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心想自个也没做错什么事,倒被一个黄毛丫头赶了出去。拉长了脸,嘟嘟囔囔地退了出去。
堇南长吁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揉揉发痛的屁股,心想自己来这金麟城后就没一天不倒霉的,真是呜呼哀哉,何其悲也。
看看那一桌子的饭菜,她也没胃口吃了,索性跑到院子里玩。
这时阳光正好,也不灼人,堇南在一棵树下挖了几颗小石子出来,用手绢抹去小石子上面附着的泥土,便开始了打双陆这个自娱自乐的游戏。
玩了一会儿,阳光变得刺眼起来,她便扔了石子,懒洋洋地走到石几旁,正想小憩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一道比阳光更灼人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她抬头一看,李婆鬼鬼祟祟地站在院子门口,一双眼睛不看东边,不看西边,就是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这李婆,不会是巫氏派来监视自己的吧……可是,自己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看些书卷,如此索然无味了无生趣的自己有什么好监视的?!堇南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埋头便睡,心想看就看吧,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就不信睡醒了你还看!
可……当堇南睡得两颊红红终于醒过来时,依然挺立在院子门口的李婆无疑给了她一记闷棍,让她只差当场气晕过去。
瞧着李婆那双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眼睛,堇南头冒冷汗,她想起了阮娘和她说过的鬼婆婆的故事。
堇南被她看得身子一时发冷一时发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难受的不行。
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堇南烦躁不已的挠着自己头发,朝院子门口冲去。
她强忍心中的不快,笑嘻嘻道:“我要吃饼!”
李婆的眼睛停止了转溜,道:“小姐要吃什么饼?甘露饼还是荷叶饼?”
“都不要。”堇南摇着一根手指头,脸上多了一丝坏笑:“我要吃炊饼,那种又大又圆像个盘子似的炊饼!”
李婆脸色变了变,她有些不自在的摸了自己的脸一下,闷声道:“那我这就给小姐准备去。”
“诶——”见她急忙要走,堇南假装想了想,又道:“对了,炊饼要放芝麻,越多越好~”
李婆都快被气傻了,愣在那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道:“小姐……你……”
“我怎么了?”堇南眨了下眼睛,样子无辜得很。
李婆气得扭头就走。
堇南抱着手,心中十分畅快。她靠在盘满藤蔓的门边,看着不远处的紫金院。那是淳于崇义的住处,当然,现在应该是他和巫氏两个人的住处了。
堇南静静地靠在门边,没了先前叛逆无羁的神情,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送来一套崭新漂亮的衣裳,让她打扮得光鲜亮丽去参加宴会。
说实话,堇南并不喜欢和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待在一起。在她心里,最快乐的还是一家人坐在凉亭里,赏月、聊天、吃美味的茶果。
堇南站着,直到太阳西沉,日光渐暗时,在朦胧的黄昏中,她看到紫金院里亮起一点又一点火光。
隐约的,她还听到了唱曲儿的声音还有宾客们纷纷喝彩的声音。
然而此时,仍然没有送漂亮衣裳的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从心中蔓延到脚尖,堇南开始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变得岌岌可危了。
她觉得自己和母亲一样,被父亲遗忘了。
堇南心里沮丧极了,也不知又在外面站了多久,她动动僵硬的脚,正要回到房里,管家李忠福突然来了。
“小姐,老爷在近月亭有请——”
堇南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忙于和客人周旋的父亲竟然有空见自己?
堇南虽觉得这事奇怪极了,但心里好奇父亲会和她说些什么,便二话不说地跟着李忠福往近月亭走去。
卷一 008、万岁~
008、
夜风拂动,缠绕在亭柱上的纱帘轻轻飞扬,就如轻薄的蝴蝶翅膀,悬浮在水光粼粼的荷花池上。
一抹月色穿过纱帘,静静地流泻在近月亭内。
淳于崇义坐在亭内,一盏香茗入喉,略显苍老的声音缓缓而出。
“昨日,东街刑场可有什么异端?”
候在一旁的钟离听到问话,上前一步,声音恭敬而又冰冷。
“回大人,昨日沈家由刑部尚书孟津舟亲自监斩。我特地向孟大人确认过,沈家上上下下一百零二人,除了流放到卞州为官婢的六十二名女眷,剩下的四十名男丁都已被斩首,无一幸存。”
“你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确定。”钟离抬头,深邃的眼睛藏在黑暗中,让人难以猜透他的心思,“四十名男丁的人首都已确认过,是沈家的人无误。而且,按照大人的意思,将沈郜留在最后行刑,让其亲眼目睹两个儿子人头落地。听说,沈郜身首分家时,双目怒睁,面部狰狞,依然保持着死前的表情。”
淳于崇义面不改色的听完,忽地大笑一声:“快哉,快哉!当年他以为余要和他争夺相位,暗中捣鬼,害余一家老小被贬青州,路上还遭遇匪徒,差点家破人亡。老天有眼,让余抓到他叛国的证据。沈郜老贼,实在是罪有应得呵!”
“大人。”钟离看着心情大好的淳于崇义,迟疑道:“眼下快到春深时节了,这天越来越炎热,您下令将沈家四十颗悬在东街菜市口,一日不到,便有阵阵恶臭传出,周遭的百姓难以忍受,不免怨声载道……”
“余只是区区翰林学士,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弃市之邢是皇上下的命令,一来是为了惩罚犯下叛国重罪的人,二来是为了杀鸡儆猴,以此警示百官,三来便是让百姓知道江国律典的厉害。”顿了顿,淳于崇义又道:“这几日你派几个人守在东街附近,若有形迹可疑的人便抓起来。沈家亡了,同沈家有关系的人也要一并铲除,以免留下后患。”
钟离低头听着,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只道:“是。”
淳于崇义看着钟离脸上那道疤痕,打了个手势,一个丫鬟上前,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这药是从大崇国来的,涂抹在伤疤上,三日便会起效。”淳于崇义道,“如今堇南也回到金麟了,你们难免会碰面。这药,你拿去用吧。”
钟离看看桌上的瓷瓶,半响,他抱拳道:“大人的心意属下收下了。这药,还是留在大人这吧。属下脸上这道伤疤,虽然丑陋,却也是警示。它会时时刻刻提醒我,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淳于崇义微笑着点头,示意丫鬟将瓷瓶收了,他用赞许的目光看向钟离,道:“你的忠心余也收下了。”想到什么,又道:“堇南就快来了,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