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娘子如何看不出她的犹豫,也不催促,“这拜师学艺,乃是两厢情愿之事,余夫人若是有所顾忌,老身也不强求。只不过,令嫒实是个心思缜密又纯善的姑娘,老身很是喜欢,不想埋没了她,所以才贸然提出收她为徒。”
曹氏见丁娘子为人如此爽快,遂也直言道:“多谢丁娘子您看得起我的珍儿,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能否容我们母女商量一二?”
“自然没有不可的。”丁娘子朗声一笑,“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余家小娘子始终都是老身的救命恩人。余夫人心中不必有所负担。”
丁娘子又与曹氏寒暄片刻,伊身后的婆子见辰光不早,便微微倾身,低声道:“老夫人。”
丁娘子摆摆手,“这会儿天色不早,老身不便继续打扰,过两日再登门听取夫人答复。”
曹氏起身相送,丁娘子道:“夫人不必客气。”
亦珍便自告奋勇,替母亲送丁娘子出来。
“丁婆婆如今躺着坐着起身,万不可起的太猛了,免得一下气血运行不畅,又头晕了。”
“余家小娘子……”丁娘子细细看了亦珍两眼,忽然有些明了地微笑,“不知道老身是做什么手艺的罢?”
亦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丁娘子身后的婆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反是丁娘子,见亦珍老实承认,不由得“哈哈”朗笑。
“真是个实诚孩子!”
亦珍微微涨红了脸颊。貌似她孤陋寡闻了啊……
丁娘子拉起亦珍等候,用满是老人斑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年轻的手,“无妨,老身除了一点手艺,原也没什么本事,你不知道也很是寻常。你既叫老身一声婆婆,我很开心。婆婆等你的答复。”
说罢也不自揭身世,只朝亦珍和蔼一笑。
“婆婆路上走好。”亦珍将丁娘子送得二门上,目送汤婆婆引丁娘子主仆出了垂花门,到得门外,上了丁家的马车,慢慢驾离,这才返身回到正厅。
曹氏正在喝茶,见女儿返回来,轻轻将茶盏放在茶几上,瞪了她一眼,“还不将那日发生的事,向我再细细说一遍?”
亦珍自是不敢隐瞒,又将十五那日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曹氏见她说得与丁娘子所说并无二致,这才伸手一捅女儿额角,“你这孩子,恁地胆大,也不怕救人不成,反害了丁娘子。到时可如何是好?”
亦珍皮着脸靠在曹氏肩上,“女儿也是见丁婆婆的样子,像几年有一次汤妈妈中暑时的情形,又想起娘也是给汤妈妈喝的红糖水,正好出门时娘亲给女儿在包袱里准备了一小罐红糖,这才斗胆照葫芦画瓢,相助丁婆婆的。”
“你啊……”曹氏生不起气来,“娘竟不知道自己生了个闷大胆。”
“娘别生女儿的气,女儿以后见人有难,视而不见就是了。”亦珍嘿嘿笑。
曹氏被惹得忍不住又瞪了女儿一眼,“如今竟愈发的皮了。”
两母女返回曹氏屋中,曹氏收起说笑面孔,认真问亦珍:“珍儿可想同丁娘子学手艺?”
“娘亲……”亦珍汗颜,“女儿惭愧,竟不知丁婆婆是做什么的。”
曹氏拄额。
她确实是将女儿拘得太紧了,弄得女儿如今对外头许多事都懵懂无知。
不过总算珍儿是个聪明灵醒的,现在教起来也犹未晚也。
曹氏拉女儿坐在自己身边,“珍儿可晓得元时的黄道婆其人?”
亦珍点点头,这她是知道的。据说黄道婆乃是松江府乌泥泾认识,自小被爹娘送给人家做童养媳。夫家不善,对她百般虐待。她实在受不了婆家的折磨,终于寻机逃出家门,辗转流落到海南岛崖州(今海口)。伊在崖州生活三十余年,向当地黎人学习纺织技艺,待她归乡时,更是将崖州黎人用的纺织工具千里迢迢带回乌泥泾,在日后逐步加以改进。后来她又将自己所学的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织法,广为传授给松江当地的妇人织娘们,使得松江府很快成为元时江南乃至全国的棉织之乡。
“那你可知如今有‘衣被天下’之美誉的松江,谁又是棉织一行的行首?”曹氏轻声问女儿。
亦珍的眼睛慢慢睁圆。母亲不会无故问她元时的黄道婆,莫非——
“不错。”曹氏证实女儿的猜测。“须知粗阔棉布可抵米三十石,而梭布极细者犹值银二两,正三品吏部侍郎的月俸,也不过是二两银子罢了。”
“好强……”。亦珍在心中说。
“这还只是寻常松江织女们所织的棉布,而丁娘子所织的布光洁细腻,亮滑如银,布质轻柔精软,向有‘细布光如银,掺如飞瀑悬’的美称,几乎尽数进贡至宫中……”曹氏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她的这一手绝技,向来是传子传女不传媳的,至今也只得她至亲的几个人会罢了。因此布岁贡宫中,乃至民间丁娘子布一布难求,叫价至白金百两。如今她肯收你做徒弟,教你飞花布的绝技……”
便是娘有一日去了,也可以放心了……曹氏在心中默默说。
“娘亲能否容女儿仔细思量?”亦珍不想教母亲失望,只是她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做下决定来。
“好。娘不逼你,总要你喜欢才行。”又一拍亦珍的手,“走,娘与你一道到厨房去,看看汤炖得如何了。”
☆、第三十四章 一片天空(3)
晚间,家中每人都喝到了亦珍熬的第一锅番茄冬瓜猪肋骨汤,汤鲜而浓,带着一点点的酸,白玉似的冬瓜漂浮其上,配上红色的番茄,颜色煞是好看。
连曹氏都忍不住夸奖,“甚佳。”
招娣头一次吃番茄,初时还觉得怪异,怎的汤上头还漂着红色的油珠子?可是喝了几口,便觉鲜美无比,顿时埋头将汤喝得啧啧有声,引得汤妈妈直笑。
招娣也不恼,“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呢。”
“那是你这丫头见识短。”汤妈妈给招娣添了碗汤,“以后你跟在小姐身边,少不得能吃着更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东西。”
招娣遥想了一下汤妈妈描述的生活,随后笑了起来。听着仿佛很美好的样子。
汤妈妈摇摇头。
用过晚饭,亦珍扶着母亲在院子里散步。一天的暑热尚未全数散去,软底绣鞋踩在青石地面上,仍能感受到滚烫的余温。
曹氏透过院墙,望着天边的晚霞,温柔一叹,“此情此景,娘竟多少年不曾注意过了。”
她一个寡母,带着个幼女,千里迢迢自京城南下投亲,最后投亲不成,在此地定居下来,一住便是十年。十年间她要操持家务,教一家人吃饱穿暖,又要教养女儿长大,这中间的艰辛,说也说不完,也无从说起。哪里有闲情留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如今她又如何舍得让女儿早早地步她的后尘,年华虚掷?
“珍儿……”曹氏在廊下站定,斟酌了片刻,才轻声问:“娘打算……请官媒上门来……”
亦珍闻言一愣。
怎的忽然就叫官媒上门来了?倏忽恍然,母亲这是想给自己寻婆家了罢?
只是,自己还未及笄,娘亲的身体又不是顶强健的。她若嫁了人,出嫁从夫,要想经常照顾娘,只怕不似现在这样方便自如了罢?自家也没有什么家业,能招个倒插门的女婿,陪自己一同孝敬母亲……
亦珍不舍得离开母亲。然而她也深知,母亲也不舍得她挑起一家人的担子。母亲想给她找个婆家,往后的人生好有个保障。
亦珍一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只好微微垂了头,做羞涩状。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曹氏挽紧了女儿的手,缓缓在院中慢步兜圈子,“娘不想你盲婚哑嫁——”
“女儿但凭母亲做主。”亦珍轻轻道。
“傻孩子。”曹氏停下脚步,直视女儿的眼睛,“娘还能陪你一辈子不成?这成亲以后的日子,到底是要你自己过的。娘再舍不得你,也不能永远护着你。”
“娘亲……”亦珍听得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娘不是那不通情理的。早前拘着你,是担心我们孤儿寡母的,太过张扬易遭人口舌。可是如今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娘不会独断专行,不问你的感受。”
亦珍如今身高已赶得上曹氏,这时微微将头靠在母亲肩上。有母若此,她这个做女儿的,又复何求?
待曹氏走得出了一身薄汗,亦珍扶母亲回到屋内,帮着汤妈妈给母亲擦身换衣,伺候母亲睡下,这才告退出来,回到自己屋里。
招娣一见小姐回房,赶紧去后头端了温热的水进来,服侍亦珍洗脸擦牙,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亦珍将脸擦干净。又转身处去筹擦身的热水。
亦珍趁空到梳妆台前自青花描月下芙蕖的扁圆瓷罐,取下上面的盖子,挑一点点洁净如霜的香脂在手心里,匀开了抹在脸上。
招娣筹了一铜盆擦身的热水回来,亦珍吩咐她自去洗漱,不必在跟前伺候。
即便过了这么久,亦珍仍不惯使唤招娣伺候自己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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