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啊!”来人的声音温婉悦耳,且很熟悉。
定了定神,徐淼这才走近几步:“双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沛双扯了扯嘴角,睫毛忽闪两下,阴成一团看不清的阴郁:“不然公公以为我该在哪?”
“无妨,在哪都成。”徐淼略微含笑,试探道:“莫不是双姑娘与我心有灵犀,这才漏夜相迎吧?”
“呸!”沛双啐道:“我与公公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罢了,何来得心有灵犀之说。只是面子上的功夫你做足了,我也得做足才是。这会儿由着您一人吹风,不知道的不是怪我不会伺候人么!”
“岂敢岂敢。”徐淼猜想沛双是没瞧见什么的,否则这会儿非卸了他这把老骨头,扭送去如妃跟前。心里有了底,说话的嗓音也嘹亮几分:“谁不知道你沛双姑姑是如妃面前最得脸的大姑姑啊。能让我徐淼侍奉在你左右,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我又怎么敢心生邪念,还不怕双姑娘三拳两脚的,就把我给收拾了么!”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不实了。”沛双知道徐淼是只老狐狸,对着他的时候,自然是要警惕几分。这些年跟在小姐身旁,也学到了不少谋算的本事,哪里就会这么轻易信了他的话去。“沛双自幼习武,自然知道什么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公公您,可是那暗箭尖儿上的一滴药,见血封喉。”
徐淼眼里的精光借着月色,轻易掩盖了去。干裂的粗唇却缓慢的扯开:“抬举了,双姑娘也太抬举我了。”
低眉间,沛双似乎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遂道:“公公,时候也不早了,奴婢我可是背着小姐出来见您,若是让她发觉了,必又会取笑我。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徐淼心知肚明是有人来了,十分配合的改了态度:“那你就快回去吧,路上慢些走,来把我这件帛衣披上,看着了凉。”褪下身上的帛衣,徐淼看似体贴的为沛双披上。
无奈做戏要做足全套,沛双自然是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巧颜欢笑:“多谢公公。”肩上的帛衣其实是很单薄的一层,毕竟夏日的风哪怕是在夜里也并不见得有多凉。可沛双还是觉得肩头有万分重,难受的不行。
好不容易走出了徐淼的视线,沛双麻利的解开帛衣的领系,却忽然嗅到一股淡雅的清香。不似香囊中昂贵香料那样明显的芬芳,也不似女子胭脂那般劣俗的浓郁。淡雅的沁人心扉,沛双不禁又嗅了一嗅。这香味,怎么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正想得入迷,方才那个黑影嗖的一声,落在了她眼前。“既然这样不喜欢,何必勉强自己?”
“爵爷?”沛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深更半夜的,镇宁怎么会溜进宫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这样想,沛双的心不禁焦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镇宁轻哼了一声,言语极尽轻蔑:“再要紧的事儿也要紧不过姑娘家的清誉啊,你怎么就这样轻易把自己许给了徐淼那腌臜货?”
“我……”沛双被他这一问堵住了嘴,索性月色之下,并不能过多的看出她的局促与不安,又或者失落与懊悔。“奴婢此身,不过是为了护着我家小姐,有什么清誉不清誉的。”
“那你就是怪我没有允了如妃喽?”镇宁凑近了一步,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审视着沛双的面颊:“若我允了你入府,你又当如何?”
“入府?”沛双喏喏着唇瓣,想要说些什么,可不过一刹那的功夫,眼眸中的渴望便燃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自己已经是公公的对视妻子了,这一辈子也走不出紫禁城。
“多谢爵爷好意,只不过沛双福薄命舛,实在没有这等福气。”心里头当真是百感交集,倘若这一番话,他能说的早一些该有多好。却原来不过是竹篮打水,捞月的幻影罢了。
镇宁黯然神伤,若非当日故意与如玥斗气,说下这一段绝情的话。漫说是接沛双入府了,就算给她个侧福晋的位分又算得了什么。可偏偏这一时的意气,毁了好端端一个姑娘家的一生。自责、懊恼着实快要将他吞没了。“你真的不后悔么?”
沛双固执的摇了摇头,微微退后了一步欠身道:“若是爵爷没有旁的吩咐了,那奴婢先行告退。宫里守卫森严,只怕夜路走多了,终是要见鬼的。爵爷还是好自为知吧。”
这一份执拗,看在镇宁眼中,颇于如玥有几分神似。镇宁张了张口,却没有做声。好半天,待沛双消失在夜色之中,黄海泉才冒出头来。
镇宁见他上来,眉宇间凝结了一股阴冷之意:“给本爵爷好好保护沛双姑娘的安全,不容有失。”
“是。”黄海泉双手作揖,领命便远远追了沛双去。
曾几何时,镇宁站在这夜色之中看过华妃的身影,也看过长姊,后来是看如玥,不想此时竟然是看沛双。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他终究还是拂袖而去,皇宫里没有一个真正高枕无忧的夜晚,这里的人,心永远不会平静。
又是一夜过去,如玥醒来的时候,沛双依然在身侧伴着。她哪里会知道,昨夜身旁的女子见过谁,又听了什么触痛心中伤痕的话。
长长的宫街上,肩舆、辇车,徒步,妃嫔们个个笑颜如花,朝着永寿宫而去。
“你们瞧,那不是柳氏姊妹么?”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吸引了去。刘氏姊妹纤腰柳摆,一路弱柳扶风而来,经过之处,无不勾起人们深切的好奇。
诚妃坐在肩舆上看着,唇边添了一抹讥讽微笑。却见定嫔的肩舆也跟了上来,便道:“落吧,本宫虽不是少艾的绝好年华,今儿倒也想走走,松动松动筋骨。”
定嫔见诚妃下了肩舆,心知必有话说,遂道:“我也随了诚妃娘娘一并下来走走。你们先送了肩舆回去。”
“昨个儿的事儿,定嫔可有耳闻?”诚妃微微有些得意,附在定嫔耳畔道:“皇上在永寿宫动了大怒,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啊。可别说,这柳氏姊妹果真有本事,不来则已,一来就惊了人。总归不是白薯模样的呢!”
定嫔略微不解,病色尚在脸颊写着,憔悴道:“唉,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昨个儿偏头疼的毛病犯了,折腾的我去了半条性命。索性今儿总算好了,才想着往如妃宫里走动走动,权当提提神儿了。”
诚妃看着眼前婀娜生姿的柳氏姊妹,不觉惋惜:“多好的年华啊,我那会儿却一直谁在床榻上,白白蹉跎了。”
定嫔听了难受,不由得宽言:“逝去之事,不想也罢。臣妾倒羡慕您有这等福气,终归是沉沉的睡稳了好些夜。你再看看臣妾,活死人一般的度日至此,终究一样是人老珠黄了。”
佳贵人缓慢的跟上来,听了诚妃与定嫔说话。心里也是有些奇怪的:“康贵人与丽贵人为何要来永寿宫请安呢?不是说皇上免去了朝见之礼,留她们于启祥宫清闲度日么?”
定嫔含了一缕参悟不透的笑意,拉过佳贵人的手:“妹妹你还年轻,许多事儿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如今庄妃与如妃生了嫌隙,皇上也不是看不出来的。若此,如妃身边有人,总比没有强得多。何况,这一双姊妹,到底是庆王府走出来的。”
诚妃这么听着,好似定嫔是说柳氏姊妹必将向如妃投诚。心里少不了犯了嘀咕,好不容易从婢女爬上了小主的位置,柳氏肯这么轻易就屈服么?
而佳贵人听来,倒像是良禽择木而栖,柳氏姊妹必将投靠如妃娘娘。那么自己又该摆在什么位置?其实自打上一次冒犯龙颜起,佳贵人见了如妃雷厉风行、不偏不倚的作风,便实在敬重的不行,可无奈身份低微,怎么好硬生生的送上门去效力!
在心底轻声一叹,佳贵人不禁感伤。或许唯有柳氏这样得宠的,才是如妃最好的臂膀吧!
第六十九章:门户(八)
“娘娘,玉嫔来了。”如玥正要往正殿去,袭儿却带着迫不及待的玉嫔来了。“姐姐今儿怎么得空了,四阿哥可好么?”
玉嫔没应声,轻轻瞥了左右一眼,旦见再无旁人,砰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着实一惊,如玥麻利来扶:“姐姐何故如此,有话直说就是。你我之间,实在不该这般见外。”
“还未开口,我便自觉臊得慌,实在是不该来这一趟,可关乎家妹,又不得不……”玉嫔不肯起身,羞愧的垂下头去。
沛双哪里知道后寝有这样的事,欢喜的走进来,兀自说话:“小姐,您猜怎的,柳氏两位贵人来得可真早啊……”看见玉嫔跪着,沛双忙隐了喜色,忧心道:“这是怎么了,玉嫔娘娘,有话不妨起来再慢慢与我家小姐细说。”
“沛双,你去知会正殿聚齐的妃嫔一声,只说本宫身子不爽,让她们各自回去吧。”如玥心里着急,一心铺在玉嫔身上,实在顾不上旁的了。
“那柳氏两位贵人怎么办?”沛双与如玥一并扶起玉嫔,又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玉嫔膝上的尘:“有皇上的恩旨在,总是不能便宜了她们。”
“你们瞧着办吧,别太失了分寸就好。”如玥紧紧攥着玉嫔的手,拉着人往小几边来坐:“我与姐姐有话说,旁的事儿暂且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