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那边,守城的人却无全然戒备的状态,每一个人甚至都是显得悠闲惬意的。
攻城的人架起云梯,前赴后继地往城墙上攀爬。
城内这才有了动静:
士兵们两人一组出现在城墙上,抬来了偌大的酒桶或木盆铁盆。
易燃的油、酒倾泻下来。
另有预备的人弯弓搭箭,把火种射到云梯或已被淋湿的人身上。
又一场火借着夜风燃了起来,蔓延成灾。
顷刻间,陷入火中的人惨叫着从云梯上滚下。
等在下面的人因为云梯也烧了起来,无从再往上攀爬。
在最后,图阿雷格的一批弓箭手才上场了。
冲天大火之下,照亮了夜空,无人可遁形。
如雨的箭支纷纷射中南部士兵。
南部士兵有的害怕到了极点,拼着一条命冲出火圈,又被早已等在外面的图阿雷格击毙。
伊微特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看着麾下人员溃不成军,分外清醒地意识到:首战她败了,败得很难看。而薇安胜了,胜得很漂亮。
恍惚中,不断有心腹将水壶里的水淋在她身上,撒莫递给她一件湿衣服让她蒙住头,扯着她手臂,在各自亲信用生命开路下,一起冲向烈火的包围圈。
他们已别无选择,只有落荒而逃。
伊微特对之后杀出重围的情形,记忆模糊。也许是看着一名又一名亲信惨死在眼前让她不愿记得,也许是以为获胜却惨败的心理落差将她打击得几欲崩溃。
她最终神智得以恢复,是被身上的两处箭伤的疼痛唤醒的。
撒莫也没能幸免于难,一臂中箭。
急匆匆远离火海,行至高处时,伊微特与撒莫同时回头。
一袭红衣的薇安的瘦削身影,出现在火海外围。
薇安下令命人追击之后,笑意缓缓漾开来。极浅淡的凉薄笑意,毫无大获全胜的骄傲,毫无对他们落败的嘲笑,更像是在警告他们:她的征途,将贯彻这种手法。
伊微特强行让自己收起落败的屈辱,一面加速逃离,一面大略估算人员,她在这一带的几万军兵,只剩了两千来人,且全部挂彩。
而薇安那边,应该是无一人阵亡,至多有几名挂彩的人员。
如此骄人战绩,便是在烨斯汀生涯中,也不过几次。
薇安对追击人员的忠告是适可而止,毕竟,这是伊微特最熟悉的地带,追击目的是再剿灭一些残兵败将,却不可妄图将之全歼。麾下每一个士兵,都是她的羽毛,要百倍爱惜。那些赶尽杀绝的用兵之策,是来针对敌人的。
征战从来是最让人失去耐性却又必须忍耐的一个过程。
谁先好大喜功开始贪心了,谁就要败了。往往如此。
这一夜,余下的光阴,薇安这支队伍军心大振,把酒轻功,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都挂着由心而发的喜悦笑容。
薇安任将军衔的首战告捷,却没有多大的喜悦,浅尝几杯酒之后,她带着几名手下去了撒莫的住处。
普利莫则是先派人传信给烨斯汀,之后就拎着四木去了伊微特曾居住过的住宅。
他与薇安的目的相同,要亲自搜索一些日后能用得上的信息。
撒莫的住处,可以看出他在先前便做了撤离的准备。薇安和几个人细细搜索半晌,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他在今夜离开这住宅的时候明显是匆忙的,床上遗落了他自少年时便一直佩戴着的一把匕首、一个坠饰。
“这几天你们慢慢搜索,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可以的话,查明撒莫是如何及时逃离的。”薇安吩咐道。
“是!”
随后,薇安才返回临时落脚的住处,梳洗后躺在榻上,把整个战事细细梳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之处,才翻个身,安心睡去。
的确,她是应该兴奋得不能入睡,却偏偏不能,平静得反常。
就算是有那么一天,把撒莫亲自杀掉,给整个小镇的亡魂一个交待,她也不能生出愉悦。
没有哪种报复能让人生出愉悦。明白这个道理,却不能不踏上讨还公道的路。
不报复,是一世不得心安。
只有尘埃落定时,才能慢慢放下灵魂枷锁,得到心海平宁。
——
四木这一夜心情澎湃,虽然不满于普利莫强行带她做事,但是因为他在吩咐完手下之后,就扯着她到了屋顶喝酒,也就认了。
薇安从率兵出征后,少了几分暴躁,话却愈发少了,笑容更少,总是让人惴惴不安。相反,对着普利莫这个无赖的时候,四木最起码可以指责可以和他争吵,一来二去,就习惯了他不时用各种理由留在她身边。
对于这样大阵仗的胜利,四木是生平第一次经历。对于薇安此次施行的战术叹为观止,但是细想的话,便少不得心有余悸。死的人太多了,死法也太凄惨了。
普利莫则在这时抢下她的酒壶,“一个女人,你喝那么多酒干嘛?”随即,仰头喝一大口。
“你抢我的酒算是怎么回事?!”四木挑眉瞪他,之后却没办法,转而去拿他的酒壶,晃了晃才知道,他的壶里空了,又是骂道,“不要脸啊你!”
“一人一口,或者都别喝。”普利莫把酒壶送到她唇边,等她喝完一口,便又拿回去。
“倒了什么霉?居然认识你。”
普利莫笑了笑,“我对你这么好,偷着乐去吧。”
“不跟你吵了,你跟我聊聊天吧。”四木知道,眼前这厮心里不知道装着多少帝国秘闻,他如果想说的话,恐怕一个月都说不完。
普利莫却道:“那你就跟我讲讲,你和薇安、尼克一起隐居的日子。”
“有什么可说的?”虽然这样反问了一句,四木还是循着这话题开始回忆,“那个时候,薇安对谁都没个好脸色,进宫之前,我没看到她笑过。那时候,尼克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两个人经常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吵几句,之后……”她笑了笑,“之后就是尼克挨打。”
“别总说他们,你呢?”
“我?我命苦。薇安痊愈之后,我就成了她的奴隶,要给她做饭、洗衣服、做衣服……”四木连连摇头,“那段日子太无聊了,简直要被她修理得想死了。”
普利莫先是笑,随即才勉为其难地安慰一句:“都过去了,被薇安修理不丢人。”
“也只能这么想,现在看来,我是什么都不如她。”四木抬手去拿酒壶,“你多喝了好几口,该给我了。”
普利莫却转身又喝一口酒。
“混蛋!混蛋……”四木连连给他几巴掌,拍在他坚实宽阔的后背,啪啪作响。
普利莫回转身来,用眼神警告她不能再动手——现在谁敢这么打他?被人看到了多没面子?随即视线瞥过院中,见手下们仍在房内搜索不曾出来,眼中有了戏谑的笑意,猛地扣住她后脑,欺身堵住了她的嘴。
四木就这样强灌了一口酒,呛得险些咳嗽起来。
随即,便是他狡猾地舌探入。毫无防备之下,身形随着心头一颤。
唇齿交错片刻,他的手落在了她胸前。她被酒精麻痹了的头脑清醒过来,火气冲到了头顶。
被人看到被他占便宜的话还了得?她还要不要在军中活了?
一手狠力地推他,一手狠力地掐住他的腿。
不奏效之下,更急更气,转而掐住了他大腿里侧。
普利莫一拧眉。这种惩罚太上不得台面了,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他没好气地和她拉开距离,扣住她后脑地手也倏然松开。
四木强力推他的手一时没收住力道,反作用之下,身形向后倒去。
“你这个笨蛋……”普利莫身手要去带住她身形,却晚了一步。
四木身形从房顶滚落下去。
噗通一声,之后是她气急败坏地一声闷哼。
一名暗卫闻声疾步走出门廊,见她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又是气又是笑,“是不是喝多了?你说你一个女人,喝那么多酒干嘛?该!”
四木在抓狂之后,继续抓狂。
——
第二日一早,烨斯汀收到消息后,漾出清朗笑容,写了回信后,命士兵们监督着所获俘虏,去把伊微特毁掉的桥重新修建。
俘虏们在听闻伊微特大败逃离后,心里忍不住生出了怨怼:
毁掉桥有用也行,关键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平白地让他们成了俘虏,还要替她善后。
可见女人跟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两个女人都是一战成名了。
一个胜得太狠了,一个败得太狠了。
一个成了佳话,一个成了笑话。
——
烨斯汀给薇安的信件空前简短,只有四个字:
以你为荣。
薇安因为他的夸奖,胜利的喜悦才在心头清晰了几分,忍不住愉快地轻笑。
加紧整顿城内民风、留派出人员守城之余,留在撒莫、伊微特住处搜索的蓝衣卫和暗卫各有收获:
撒莫是从里间一扇藏在柜子后的暗门离开房间的。那扇门外便是一个闲置的马厩,马厩一角堆着的树枝、草料又掩着一道门。
善于隐忍的人,到何时也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时候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事发时却不能及时阻断他退路。
暗卫那方面的发现却是让人心头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