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秀秀好不好?”汤骏秋沉默良久,忽的冒出这么一句。他觉得无论阿娆还是阿娇,这两个字都不适合她,她秀丽绝伦,叫秀秀最好。
可“秀秀”二字几乎要吧楚云岫吓的魂不附体,难道汤骏秋都知道么?
她的唇齿止不住的在颤抖。因为他知道她叫楚云岫,她不是宁娆,所以先前才不断的挑她的刺吗?从名字开始说起,说到身姿,却又绕回名字上继续疵嗒她,她要怎么办?一口咬定自己就叫宁娆么?
舅舅先前不知,但此刻她已然替宁娆嫁过来了,舅舅应该已经知晓,有妗母在身旁多说说,想必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即便汤家闹回宁家去,只要所有人都坚称她的宁娆,汤家定然也没有办法。但是,若闹上公堂……
楚云岫透不过气,一手抓紧了胸腔前头的交领紧紧捏着。
汤骏秋见她突然这样,完全是毫无预兆的,他凑上前有些担心的问着,“怎么了?不舒服?”
楚云岫见他靠近,心头吓的紧,但她却坚持面上要装着不能叫他看出端倪,哪怕他知道她是楚云岫,她也必须要当做自己就是宁娆!她点了点头,只当自己真的是不舒服才成现在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汤骏秋叹了声,起身倒了杯水递到楚云岫面前,比先前要温柔了许多,“喝些水润润,再不舒服就请大夫来。”
楚云岫接过茶盏,她没想到汤骏秋还会主动给她倒水。虽然她不是真的难受,但从他以为她难受就能为她倒水的举动就能看得出他不是个难相与的。她也不是真的不舒服,发觉了他也有份好心肠,心底顿时顺畅了许多。
小小的喝下两口,竟果真不觉得心里难受了。她把茶盏紧紧的攥在手里,想说话,却依旧怕他疵嗒她,没的话敢多说,只点头说着她好些了。
“看来你是给我吓着了!”这会子,换了汤骏秋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她。汤骏秋比她长了五岁,个头也十分的高,这么个视角看下去,她的脸颊看不到全部,好在梳了髻,不像一些未及笄的丫头喜欢留着长长的刘海遮着额头。
她的额头饱满,温润而有光泽,乍一看是个有福气之相,只是可惜了她的额并不多么开阔,这是忧愁的面相,大约她这一生要忧愁的事太多。汤骏秋伸手触上她的额,心底多少有些怜惜,原本是个好女子,却偏偏给阿娘选中了要嫁给他,这是上天注定她这辈子要忧愁到死吗?
楚云岫刚被他触着就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她至今都未与异性接触过,见过最多的就是阿爷,然后便是舅舅,若说肌肤上的接触,这却是自打她记事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她晓得洞房里要做什么,真要面对了,心底却不免惶惑不安。
她轻启朱唇,糯糯的唤了声,“郎君……”
汤骏秋的手先前悬在空中没有动弹,听她这一声唤,心里郁结越发难解。他真不该任着阿娘胡为,娶个这样的娘子,若是他有着个命,那真是该享福了,可他没有这个命。他的身子他都晓得,横竖再没有几个月了。
他托起她的下颚,细细的欣赏。她的肌肤白皙,从下颚曲向脖颈的是一条优美的风景线,到交领处,令人升起一种令人想一探深处的想法。
到底是深闺里教养好的女子,她有些羞涩,一时舌头打了结,全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汤骏秋瞧着她面上升腾起的两片红云,不撤手,只维持着这动作,固执的说道:“我还是想叫你秀秀。”
气氛好容易要暖起来,却是给这一句“秀秀”给打败了。
楚云岫心底难受,他有意无意的她不清楚,可就冲着他偏要叫“岫岫”,她心底便凉上大半截。她偏过头,躲开他的手。蹙着眉,有些隐隐的忧愁,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叫岫岫?”
与其被他耍着,倒不如她直接问出来来的痛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了爷娘,她索性直梗梗的把脖子挺出去。旁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她以为进一步也不见得不能峰回路转。汤骏秋若是有心惩治,想必也不会留她到现在。
汤骏秋眉角上挑,说了句,“你长的清秀,娇柔、妖娆都不适合你。我以为秀秀才是上上的好字。”
他这么一句打破了楚云岫心底的视死如归,若可以,她真想举了双手来赞成。娇娆虽好,但那不适合她!
她低了眉,心里暖融融的,不欲叫他看清她的脸,只应了句好。
汤骏秋眼见她应了声,坐去她身侧,站了太久,他的头有些发晕。大婚真不是好享受的事情,他多早晚这样累过?
对了,还有结发与合卺礼,他阿娘早先怕他会撑不住完成整场婚礼,便叫了婆子指点了些大婚的礼仪。他身子果真没撑得住,没有三箭定乾坤,没有正经的行却扇之礼,就连其他的礼仪都是为了照顾他的身子极快的拜完了,他真真对她不住。
给不了她美好的半生,连一场完整的婚礼都不能给,他真不知他阿娘硬要他娶妻做什么,活生生的害了人家好姑娘。
他歇了歇,似是又有力气,牵着她的手走去妆台前,一支支的给她卸下簪子。长发一缕缕落在肩头,他有些想笑,先是觉得她的头发黑缎子一样的放亮,再来就联想到了小叔叔那匹乌骓马的鬃毛,然后就是那同样如黑缎子的马尾巴。马尾巴没事搔动两下,马屁股跟着摇晃。
不能想,想多了他真能笑出声来。他以为楚云岫没有看到,可楚云岫捧着菱花镜,黄铜的镜面里印着他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像是见着了极有趣的事情却不能笑出声来叫她知道一般。她伸手去往松下的发髻后面扒了扒,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笑什么呢?
汤骏秋心里憋着笑,不搭理,只让她自己郁闷着。他自顾自的拆了头上绾好的髻,然后从妆台上拿了先前准备好的、绕着红绳的剪刀,先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接着撩起她的一撮头发,也用剪子给剪了下来。
妆台上有先前就安静躺着的红线,拈起来,将两缕头发缠在一起红线系上。这是结发礼,这么的,他们就是名符其实的结发夫妻了。
汤骏秋把用红线系好的两缕头发递到楚云岫手里,“秀秀,这个交给你。你把它放进锦囊里仔细放好,这叫‘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楚云岫依言点头,把合鬓收好。她在升州时听五位姊姊们说过大婚要行合卺之礼,喝合卺酒。那合卺酒不同寻常一般的用酒杯喝,要以一分为二的葫芦喝。她转过身去瞧,桌上果真放着两半的葫芦,还是用红绳给系在一起的。
她看着汤骏秋问道:“郎君,是不是还要喝那合卺酒?”
汤骏秋瞥了眼,只说道:“我不能饮酒。况且那葫芦是苦的,倒进了酒,酒也变苦了,再用一分为二的葫芦喝下合卺酒便有了同甘共苦之意。所谓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共缠绵。你与我成亲,只有同甘便好,那共苦就不必了。”他说着顿了顿,语气忽的有些凄凉,“我是将死之人,一生一世共缠绵,那是要你陪着我死!我看此礼不守也罢!”
他说着就上前把桌上的葫芦与酒杯一把全部撒到地上去。
楚云岫吓一跳,她是看出来了,汤骏秋成熟的时候老气横秋,不成熟的时候又孩子气的如顽童一般。他这一身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是否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平常不能与常人一样,脾气也有所不同呢?
她看着汤骏秋兀自往床榻走去,大红的、垂落着穗子的床幔搭在床榻边上,他伸手朝那被遮掩住的地方摸着什么,她有些好奇,问道:“郎君在找什么?”
汤骏秋没说话,摸了把镶着宝石匕首出来,那刀口尖尖出直直的对着楚云岫。汤骏秋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秀秀,过来。”
第六章:
楚云岫没想到竟会有人直言说等他自己阳寿尽了要如何如何,敢情他都替她打算好了么?可他这样说,她要是应承了便是显得她不懂道理、不知好歹。
走去床前扶着无力的他坐起,靠在床榻上,她觉得这么个姿势会舒服些。看着他眉头稍稍舒展,这才说道:“郎君何必在大喜的日子说这些话,我既然嫁过来了,自然会好好服侍你。郎君千万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汤骏秋苍白的脸上难得浮起一抹红晕,叫人看着都不免心疼。他问着,“先前听我阿娘你叫宁娆?小字是什么?”
楚云岫不曾想他提都不提才刚那茬,转头就问她乳名,他在大婚之前都没多问问阿婆关于宁娆的事情吗?她不晓得他的事情那是因为妗母不与她详说,她也没机会去问。
汤骏秋看着她半天没回答,不耐的皱了皱眉,“怎么?傻了,都不会说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