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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社稷 (则尔)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老板甚是殷勤,领着他俩坐到了食铺最里头,胖乎乎的脸上见牙不见眼,笑得一团和气,细细分辨,眉眼倒和那丁老板确有几分相像,只是更添了些淳朴憨厚,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
  “旺子米线来一大碗。”甫一坐下,石将离便迫不及待地开口点菜,以手撑着下巴,偏着头笑眯眯地望着在她身边落座的沈知寒,双眼晶晶亮,多了一丝俏皮。
  那老板愣了一下,回过神便就好脾气地道歉:“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呵,小店今日没有旺子米线,不如尝尝别的吧——”伸手指了指厨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喋喋不休地说开了去:“高汤是早就炖好的鸡油猪筒子骨汤,黑羊肉还在锅里炖着,您若是要吃羊肉汤锅米线也可以,生乌鱼片、火腿、鸽蛋、鸡脯都是最新鲜的,佐上鱿鱼、木耳、银耳芫荽、豆尖、鸡枞、松茸,保准您吃过一回惦记二回……”
  “只要旺子米线!”敛了笑容,石将离摇摇头,微微蹙起眉,有点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带着点笃定。
  “这——”面对如此执着的客人,老板登时犯了难,看了看撅着嘴的石将离,又看了看沈知寒,这才无可奈何地叹气道:“两位客官是识货之人,实不相瞒,旺子米线是南蛮流传过来的吃食,摆夷人喜好辛辣,需要大量辣油佐料才能掩盖猪血的腥味,咱们京师的人口味都偏清淡,尝过的顾客都嫌味重,怕吃了上火,一来二去,如今鲜少人问津,小店已经许久不卖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石将离沉下脸,不声不响地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轻轻搁在桌上,意味十分明显。
  老板看着那锭金子,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生气,仍旧和和气气:“这位夫人莫要见气,一碗旺子米线不过五个钱,并非小老儿端架子不肯做,实在是旺子米线需要新鲜猪血,须得赶着屠夫早市时杀猪才买得到,等着生血冷却,热水过血,要花好一番功夫,如今天色已晚,小老儿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呵。”
  没料到结果会这般扫兴,石将离的好心情消失了大半,便失望地耷拉着头,不再出声,倒是一直沉默的沈知寒在这尴尬的寂静中开了口:“既然如此,就劳烦来一碗清淡些的米线吧,至于其余的吃食,每样也都来上一点罢。”
  老板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沮丧的石将离,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利索地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手脚麻利地端来了一些佐菜。
  佐菜装在各式各样的小碟子里,核桃仁腰果、火腿炒干巴菌、五花肉香酥、荞面包子,卤饵块、双糯玫瑰糕、酸菜泥鳅、翡翠生拌菜苗,还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天麻虫草鸡,虽然比不上景宏开门节上看到的那般品种繁多,倒并不见蜉、蛟、蝉、蝗、蚁之类令人难以接受的食物。这些吃食卖相虽不算精致,可香味颇为吸引人,只是,石将离看了看那些食物,连筷子也没有拿起来,只恹恹地伏在桌上,弄得还在上菜的老板提心吊胆。
  能一出手便是一锭金子的客人,来头定是不小,看眼前这一双男女,虽然衣着与常人无异,可气度仪态非同寻常,只怕非富即贵,老板是个识得眼色之人,生怕一不留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连询问也显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夫人可是吃不惯这些菜?”
  “不是。”石将离摇摇头,知道自己此刻即便是再扫兴,也决计不能迁怒于无辜者,便强自挤出一丝笑,推脱道:“菜很香,只是我本就没什么胃口。”
  老板呐呐地应着,不知该要怎么回答,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便悄悄地去了厨房。
  沈知寒知道石将离的性子,上朝之前不曾用膳,之后又枝节横生出了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整日粒米未进,没胃口只怕早已前胸贴着后背,没胃口不过是托词罢了。他兀自舀了一大碗热汤搁在她面前,又按她的口味夹了些菜搁在她的碗中,眉头微蹙地轻言:“没有旺子米线,难道就这么饿着?就真不能吃些别的么?性子这般倔犟……”
  岂料他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她便就抬起头看他,很是认真地打断他:“你早该知道,我就是这么倔犟的人,宁缺毋滥,绝不将就。”
  他不过随性地言语,可她却是这般慎重对待,沈知寒一时啼笑皆非,有些心疼,又有些心酸,到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自言自语——
  “所以,才非我不可,对么?”
  是呵,他早该知道,也只有这般倔强的她,才能在年少一见倾心之后坚持到如此境地。其间,不是没有诱惑,不是没有阻挠,可是,除了她,还有谁会惦念他的生死,在乎他的疼痛?
  执念是一种罪,却成全了他的今生今世。
  石将离垂下头,神情淡淡地,那言语也像是喃喃自语:“这世上,总有一些什么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面前的那碗鸡汤飘起缓缓的热气,熏着她的脸,也熏着她的眼。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望向沈知寒,却不能抑制自己手指的颤抖:“你对我说实话吧,我到底中了什么蛊?”
  这询问并没有太出乎沈知寒的意料,到底是她自己的身子,昨日那般离奇的反应,于她而言,又怎么可能没有疑惑?
  只是,他该要如何对她坦白?
  他绝不可能让这个只属于他的女子与任何男子再有纠葛,即便是为了活命,与他人分享她,他没有那样的容人度量,那些真相,他也说不出口。
  对于沈知寒的沉默,石将离挑了挑眉,苦笑之下压低了声音:“是你也解不了的蛊吧……你怕我担心,所以瞒着我,打算独自去西凉找寻解蛊的办法?”顿了一顿,见沈知寒仍是不回应,她这才极轻地道出了一直不曾说出口的原委:“其实,你有所不知,这蛊是应是一种告诫,告诫我是时候去完成当初未曾放在心上的约定了。”
  “约定?!”一直渴望获悉的实情呼之欲出,沈知寒紧紧盯着石将离,黑眸瞬间隐含冷冽,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是在一瞬间转为冷凝:“你与谁有约定?”
  “或许,说是交易会更合适。”石将离仍旧低着头,看着汤碗中映出自己的模样,思及自己当日极荒唐的言语紧一语成籖,也觉世事实在难料:“万事皆需付出代价,心愿才可得以顺遂。西凉巫女既然如此有诚意,早早将人情做在了前头,那我也自然该要亲自前往,问问她如何才算钱货两讫。”
  “西凉巫女?!”全然没有料到石将离会说出这样一号人物来,那一瞬,沈知寒心弦颤动,隐隐觉着自己离奇的移身换魂,恐怕也只不过是迷局中的一步棋罢了,顿时只感到毛骨悚然。一把握住石将离的手,他这才发觉她双手冰凉,而自己手心中全是汗,可他顾不上许多,只是急切地询问。“小梨,你究竟几时见过她?与她有什么交易”
  似乎是被他握住了手,感觉到了温度,那种安心和安全的感觉才慢慢地回到了身体之中。石将离平静了下来,缓缓开口,一字一字都咬得极为清晰——
  “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傅景玉见过她。”

☆、血洗

  “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傅景玉见过她。”
  那一瞬,话语一入耳,沈知寒郁积在心底的重重疑云像是突然有了可供追查的一线灵光。如果说他的移身换魂是一场巨大的阴谋,那么,傅景玉绝对是其间最为关键的线索。
  这么想着,握着她的手心不自觉地紧了一紧,沈知寒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其实,这事我至今也说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我记得,他当时——”石将离低着头,声音很低,慢慢地回忆着当初与傅景玉相处得那些已模糊的片段。
  她与傅景玉萍水相逢之初,并非如后来这般水火不容的。那时,她讶异于他那与沈知寒肖似的容颜,而他的言行气度洒脱不羁,与他在江湖上的美誉相符,两人把酒言欢,话语投机,很是惬意自在。只是,自知悉彼此身份与底细之后,两人似乎就再也没有相处得愉快过了。她憎恶傅云昇的心计与城府,厌烦相父的送作堆,自然也就随之将傅景玉归咎为可恶之人,每次被迫与他见面,总是可以针锋相对,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傅景玉带着那名叫枕诗的小丫鬟自南蛮回到云霄九天庄,也不知是出于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总之,在一场所谓的“忠臣严父惩戒忤逆不孝子”的闹剧之后,他被傅云昇卸了膝盖骨,琵琶骨上锁了天蚕丝,坐着轮椅被一路抬入内廷向她赔罪。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那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傅景玉,只恨他既然跑了又何必回来,如今真是打不得杀不得,徒增烦恼。
  她本打算以他私逃伤了皇家体面为由悔了那桩所谓的婚事,却没想到,傅景玉竟开口主动询问她敢不敢与之做一笔交易。更令她惊异之处在于,他直言这交易的益处便是可让沈知寒起死回生。那时,她不知他当时那般言语究竟有何目的,一时狐疑之下尚不及有所回应,他竟又冷笑连连,问她是不是没胆量为此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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