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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 (荔箫)



她却道:“也不是……”

那大概就与静妃无关了。这样的事她总要交给亲信去做——纵使婉然与她也算不得亲信,但好歹是共过那样的事的,互相都有把柄在手里。

云溪始终低着头,捏着那一方纸笺的手有些颤抖,拇指和食指尤其用了力,弄得那一方纸在她手里被捏出了些印痕。我愈觉得不对,执起她的手将纸抽了出来。

她的手好凉。

“到底是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不住地猜测会是谁,让云溪有这样的反应。

“娘娘……”云溪紧咬了下唇,气息中都带着无可言述的惊惧,“宫正司……宫正司的人说……”她看了看我,低垂下眼帘,“是……侯夫人的字……”

只觉不自觉地一声冷抽,抽得胸中生了痛意。

“不可能……”我麻木地望着云溪,脚下不稳起来,强作镇定地支住旁边的柜子,“怡然不可能……”

“娘娘。”云溪有些慌神地扶住我,“只是字迹像罢了……也未必会是……”

不可能是怡然……

不能是她……



193

我一直以为,婉然的背叛已让我心冷得够了,从此以后再经历怎样的反目我也不会再在意。

可是我错了。

我居然就这样晕厥过去,无知无觉。醒来时已是晚上,屋里的烛火亮着,额上放着的帕子仍有丝丝凉意。我坐起身,将帕子紧攥在手里,想用那凉凉的温度平复自己的心绪。

“晏然。”宏晅的声音传来,我犹是愣了一愣才回过神,循着望去,他走过来坐到榻边,抚了抚我的额头,眉头紧紧皱着:“你怎么了?”

我木讷地摇头。

“宫人说你突然晕了过去,哭得一塌糊涂,又怎么都醒不过来,然后就发了烧。”他顿了一顿,再次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仍是摇头。好像思绪不受我控制,又好像这是我现在能给他的唯一答案。

“晏然?”他轻唤了一声,微微一叹,不再追问我,探手执起放在一旁的药碗,一壁舀着药吹凉一壁缓缓道,“你一直在叫怡然。”

我心中一搐。

“朕已召了她入宫,你……现在有精神见么?”

我从他手里把药碗拿过来,搁在蜷着的膝上自己慢慢吹着,那一缕缕苦味带着药香沁入心底,漾出一片道不清的滋味。我要现在见她么?我该说些什么?

他面上的担忧愈发深了,沉吟了须臾,道:“明日吧,今晚让她住在宫里就是了。”

“嗯。”我点点头,“臣妾想再睡一睡。陛下……也早些休息。”

这是我醒来后说得第一句话。他方有一笑,指了指我仍搁在膝头的药碗:“先把药喝了。”

默不作声地举起碗一饮而尽,而后默不作声地躺下。看他始终坐在榻边,好像没有走的意思,便往里挪了一挪。他低声一笑,侧身躺下。

那封血书……如是让他见了会如何?就算是查了字迹……他还是会疑我吧?

他甚至怀疑过我用阿眉除异己。我在他眼里若已心狠至此,仿个字迹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陛下。”我轻轻开了口,与他面对着面,不过一乍远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因为臣妾从前害过人,您就再也信不过臣妾了,是不是?甚至觉得臣妾会给阿眉下毒?”

他眉心狠狠一搐,要握我的手却被我躲开。我转身平躺着,望着床栏的雕镂,声音冷若寒冰:“陛下,臣妾做不出那样的事。也许您不明白于作母亲的人而言,孩子有多么重要,但求您信臣妾这句话:臣妾这辈子不管做过怎样的狠事,也不会对阿眉下手。”

气氛凝滞着,只有他的气息犹不停的传来。我阖上眼睛,在黑暗中,伤心、委屈与恐惧同时袭来:“臣妾从前害人,或是因为有仇在先,或是因为她们欲害臣妾。回宫至今,臣妾没有害过人。”

尹氏与我无关,静妃动胎气……至少现在也还与我无关。

他一声长叹幽幽沉沉,俄而道:“朕知道不该那样疑你,但是……”

但他还是疑了。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想哭又想笑。良久,我背过身去:“臣妾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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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省结束的时候,怡然已等在明玉殿门口了。她的身孕已微显了身形,由宫娥搀扶着,仍不住地张望。见我过来,疾步迎了上来,眉目间尽是担忧:“姐姐出了什么事?”

我被她握着的手丝毫使不上回握的力气,低眉淡淡道:“没事。许是暑气重了些。我夏日里最是大病小病不断,你知道的。”

她不言,点了点头,扶着我一起进殿。

“血书那事……我找林晋查了。”我道。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只见她眉心微微一蹙,却未有慌张,只凛然道:“是谁?”

我苦笑着摇一摇头:“不知道,宫正司没查出来。”

她眉头蹙得更加深了。

“宫里不该有宫正司查不出的笔迹。”沉默良久,她忽然道,有笃定也有忿然,“若连个笔迹都查不清楚,还要宫正司干什么?姐姐让林晋再查去,断不能如此放下此事。”

“算了。”我轻声喟叹,“宫里想害我的人多了,查出这个也还有下一个,不理她就是了。”

“姐姐?”她愕然望着我,滞了一会儿,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这是烧没退还是出了什么事?姐姐从前不是这样的……为了阿眉,怎么能不找到这人?”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不知这两句话于我而言是怎样的重要;昨夜,于我而言又是如何的煎熬……

“姐姐?”她犹豫着碰了碰我的肩,“到底出了什么事?若不行……我帮姐姐去查就是了,这事小觑不得,那人在暗处姐姐在明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大事。”

我忽的忍不住地笑了出来,笑得她发懵,哭笑不得地看一看我,又说:“姐姐别吓我……这到底是怎么了?陛下昨晚突然召我入宫,我听说原因后就吓了一跳,如今见了姐姐又是这样……姐姐你有什么事要说出来啊……”

“没事。”我笑着摇头,心中的阴霾几乎一扫而空。她忐忑不已地望着我,眉头拧了又拧:“这是……着了魔了?”

“就当是吧。”我长长一呼,敛去两分笑意又道,“不过……我想不明白,若那血书交到了陛下跟前,一旦查了字迹——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尹氏的,这里头谜团就大了,未必能凭这么个东西害我,她又图个什么?”

怡然伏在桌上想了一想,凝神道:“许是……拿准了帝太后会护着静媛夫人吧。先前那两件事,也算不得罪名坐实了,可为了皇裔不还是……”

宁可错杀。

只怕到时候不仅帝太后是这样的心思,连宏晅也是。

在后宫里,还是不要去细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分量的好,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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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然请旨要在宫里陪我几日,宏晅应允。她每天泰半的时间都在明玉殿里,陪着我、陪着阿眉。头两天还好,第三天,林晋进来禀道:“夫人,晏府来信……”

怡然一抬眉:“说什么?”

林晋低头看着手上的一叶薄纸:“君侯说……螃蟹差不多可以吃了。”

“噗……”我吃着葡萄嗤笑出声,笑睇着怡然道,“好嘛,古有‘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1,今儿个是‘螃蟹已成,可缓缓归矣’?”

“得了吧!”怡然瞪着眼一叉腰,颇有些凶相地道,“你还不明白?这是瞧着我有身孕吃不得这性凉的东西,有意气我。”说着扭头向林晋道,“去回话!再欺负我我就不回去,在明玉殿住一辈子,就靠他妹妹养我了!”

于是又过一日,林晋又拿了一叶纸笺进来念道:“君侯说:‘螃蟹味美,中秋食用最佳,不过夫人既然吃不得,为夫就拿去分个坊内各位大人了。夫人还是赶紧回府吧,阿容说你若再不回来,她也进宫投奔她姐姐去,让为夫中秋跟你们千里共婵娟’。”

林晋闷闷讷讷地念着,很是读出了兄长的阴郁心情,声音却又有些尖细,我听得感觉颇是微妙。诗染和云溪在旁边强忍着笑,怡然的眉头搐了一搐,肃然道:“回信,欢迎小姑入宫作伴,诚愿与夫君‘千里共婵娟’,一品‘小别胜新婚’之感。”

林晋憋着笑一揖,回去写回信去了。

看着怡然与兄长这样……真是很好,我也替他们高兴。

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同时想到自己罢了。宏晅待我好不好暂且不说,单是后宫的尔虞我诈,便足够让我羡慕他们了。

他们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开玩笑,我却几乎连一刻放心的时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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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方绢帛被收在妆台的抽屉中,不能让怡然看见,她必定看得出字迹的相像,也会想到我前几日所言是对她有疑。

不能再让自家人之间生出隔阂了,一点也要不得。

我这么想着,再不同怡然提血书之事,是以当她将那方绢帛递到我面前,默默告诉我说:“不是我”的时候,我浑身一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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