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惊讶之下言语中已深有疑惑:“哦?为何?”
“因为帝太后您……是陛下的生母。”我这般答道。这样的话,在宫中大概是没有几人敢说的。人人都知无论是陛下还是帝太后,都素以皇太后为尊,陛下对皇太后的孝顺也时常多于对生母帝太后。可毕竟相处这许多年,我心知他对皇太后的孝顺不过是做做样子,对帝太后才是真心实意,而帝太后,也是对皇太后早有所不耐。
这么多年的和睦,不过是三人之间的刻意维持。
“放肆!”帝太后一声厉喝,我不觉一颤,抬起头,见她面冷如霜,“你明知皇太后是陛下嫡母,哀家也素以皇太后为尊。怎么你有意逆了这些?你可知妻妾泾渭分明?”
“臣妾不敢忤逆太后的心思,之所以有此言,只因在陛下眼里,太后比皇太后更尊。”我一叩首,“陛下有此想法乃因陛下仁孝,循陛下之意是宫嫔本分,臣妾绝无不敬之意。”
“太后,晏秀仪一直是守礼的,日日来向臣妾问安都到得极早,又怎会不敬太后?”自行了礼后就再未开口的皇后忽地出言笑劝。这话说得很是时候,我方才的解释虽能让帝太后知道我以她为尊,与皇太后暗中较量已久的她必有所动,然毕竟触及妻妾之分,也会让她疑我有僭越之意。皇后此话一出,她便知道我是否恪守本分了。
帝太后终于免了我的礼,但未赐坐,我就侧立一旁陪二人谈天。过了半刻,殿外宫娥进到门边一福:“太后,郑公公求见。”
帝太后道了一句“进来吧”,宫娥又退出殿外。
郑褚入内双目低垂地一躬身:“太后万安、皇后娘娘万安。”似礼毕了才见到我也在,又补上一句,“秀仪娘子万安。”
帝太后和颜:“郑公公有什么事?”
“天气见凉了,陛下命映阳的工匠打了个手炉给太后送来。”郑褚回道。旁边的小黄门立刻将一只锻盒捧到帝太后面前打开,盒中是一只巴掌大的铜质手炉,雕满了吉祥如意的纹饰,样子颇是精巧。帝太后面露欣色,口中却说:“哀家不缺这些东西,即便是缺,皇帝何苦费神叫映阳那边做,找锦都的匠人做一个也就是了,差不了多少。”
映阳地处大燕北部,冬季极寒,做出的这些御寒之物也就更为精致,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帝太后此言虽是责怪,实际还是欣喜的,郑褚自然听得出,当下只赔笑两声,施礼告退。
退出两步,目光在我身上一晃,止住脚步,欲言又止。我柔笑道:“中贵人有话对晏然说?直言便是了。”
“诺。”郑褚躬身一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陛下方才去静月轩了一趟,恰好娘子不在,依臣看,娘子晚些时候去成舒殿复个命为好。”
我浅浅向他福身应道:“诺,晏然稍后便去。”
郑褚再行礼退下。又聊了不久,帝太后不过是问皇后些寻常琐事,鲜与我说话。但到了告退之时,帝太后却道:“你随邱尚宫一道去小厨房看看哀家吩咐下去的那几道点心做好了没有,本是要差人给陛下送去的,现在你既然要往成舒殿走一趟,带过去就是了。”
我心下一喜,恭谨地应了。随邱尚宫一道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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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真真表示,升级游戏玩腻了,请让我直接刷副本搞掉BOSS吧。
BOSS是皇上?不怕,所谓色令智昏,皇帝陛下,跟臣妾一起来骄奢淫逸,然后收拾收拾做亡国之君吧!
正文 015.相争
这一行本只是想消些与帝太后间的隔阂,没成想是事半功倍。
或者说,做多少努力也不及宏晅吩咐郑褚说的那一句话有用。我明白,婉然和林晋也是懂的。
在御前服侍了这么多时日,宏晅孝顺帝太后的东西从来不少,且皆是稀世珍品,比这手炉珍贵的也多了去了,但鲜少要劳得大监亲自去送。今日见郑褚来送,我就觉得别有它意,在他说出要我事后去成舒殿“复命”时,我心中便明朗了。
这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帝太后听的。
纵使宏晅去静月轩时我不在,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郑褚已在长宁宫见到我,回去时禀一声也就是了,本是没必要让我再走一趟的。他多出的这一语,是为了委婉地告诉帝太后莫要为难于我;再往远一步讲,宏晅遣郑褚亲自来送那手炉,多半也是怕帝太后做出与皇太后当日一样的事来。
我们能看懂、能听懂的,浸淫后宫多年的帝太后绝无不懂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帝太后最后的表态仍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以为在见到宏晅如此态度之后,她最多也就是对我得宠的事坐视不理罢了,眼下要我替她送这一趟点心,倒像是不仅接受了此事还乐见其成。
我的视线越过长秋宫直投向长乐宫,皇太后、帝太后,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当今陛下的嫡母与生母,是愈发地容不得对方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皇后,该是维持着两位婆婆平衡的那一个。但,她们大概都未注意过,曾是宫女的我却在闲来无事时数过:长乐宫与长宁宫并不是对称的,从长秋宫到长宁宫的距离,比到长乐宫要近上十二步。
我回头眺望已离得不近的长宁宫,嘴角一丝笑意淡薄而深长。十二步,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适才那个情况,帝太后也却是对皇后一点也不防着,那么皇太后的胜算……
一股快意在我心底翻腾着。后宫,到底不可能是姜家说了算。
姜家当日害我晏家家破人亡,在大燕朝野逍遥了这许多年,如今,在后宫,风水总该转上一转。
“陛下万安。”我俯身下拜,宏晅道了一声“可”,便问我:“听说你刚向母后问了安,说了些什么?”
我从婉然手中接过食盒,移步上前放在他面前的案上,边揭开盖子取出盒中点心边回说:“寻常问安而已,也没什么特别的可说,多半都是太后与皇后娘娘说着,臣妾在旁听着罢了。”
“没事就好。”宏晅安心一笑,执箸夹了块糯米糍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看看我,道:“你不是一向爱吃甜的,做的点心也都偏甜么?怎么口味忽然淡了?”
我抿唇笑道:“是臣妾没说清楚,这点心不是臣妾做的,是方才向帝太后问安时,帝太后吩咐臣妾顺路为陛下带来的。”
宏晅面上顿显欣慰,果然在他眼里,他待我好是一回事,我仍能守着礼去得太后欢心是另一回事。前者取决于他,后者取决于我,我若做不到后者,失去前者大概也是早晚的事。相反,有了帝太后的认可,我只会更得他喜爱。
三月,胡夕冉诞下皇次子,赐名元沂。如此大喜,自是要庆祝一番,又逢军队凯旋,宏晅下旨设宴为贺,君臣同庆。
在辉晟殿的宫宴上,一众嫔妃倒也自觉,多是穿着喜庆却简单,不去抢胡夕冉的风头。我择了件淡金色的柞蚕丝对襟上襦,杏色孔雀罗齐腰下裙上无半点花纹点缀,唯藏青色腰带上绣着的金色花草纹丝丝缕缕盘旋而下。
宫宴座次本该依份位排,但因是为庆皇次子诞生而设,胡夕冉自是主角,她的位子便设在了宏晅右侧,位列众妃之前,与坐于皇后身侧的琳妃相对。
嫔妃席位皆在九阶之上,又以珠帘与殿下隔开。我的席位仍是在宫嫔中的最末等,旁边便是与殿中臣子及外命妇相隔的九级台阶,隔着珠帘,殿中风光尽收眼底。
辉晟殿虽与成舒殿、广盛殿并称三大殿,却是其中规模最为宏大的一个。自殿门至九阶已有百步之遥,殿顶极高,使得殿中敞亮无比。梁上绘各式花纹,多是红黑相间,尤为大气庄重。大殿左右两旁均有窄长水池一个,汉白玉砌的池案,池内栽满菡萏,眼下虽是未开,但初露头角点点翠绿也很是可爱。
一叠高过一叠的通报声中,帝后并肩而至。殿内臣子及外命妇皆跪行大礼,因人数众多,问安之声响得震耳。我们亦皆离席俯身下拜。等了一会儿,方见帝后二人衣摆自眼前扫过。至御座落座,他方道了一声“众卿免礼”。
开席之始,便是他先率众人同饮酒三杯为贺,一贺凯旋将士收复失地,二贺愉婉华诞下皇次子,三贺大燕近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酒罢,升了歌舞。二十余名舞姬皆着水袖暗红交领襦裙,每人各持一鼓。乐起,众女将鼓置于地上,不时以足踩鼓击点,齐唱齐跳。暗红水袖飞扬之下,端端舞出了一股恢弘之势。这是宫中宴饮朝会时常见的乐舞,称相和大曲①,要的便是大气磅礴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