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谁让她的夫君不是普通人呢?
淑仪随着郑安走进了偏殿,郑安笑吟吟地请她坐了下来,又吩咐云瑞给娘娘倒茶。
“娘娘也知道,万岁爷勤勉图精,一处理起政事来,手上就没个停。还请娘娘稍等片刻,万岁爷随后就来。”
淑仪点头道,“本宫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好,公公自去伺候皇上吧。”
郑安于是又回到了主殿。
书桌后,顾渊捧着那本奏折很是头疼,眉头皱了又皱。虽然年龄尚未到三十,但他的眉心处已然有一道深刻的纹路,显是常年为政事所扰,如今轻轻一皱眉,便会显露出来。
郑安站在他身后,也没说话,看着他的鬓发里微微夹杂着几根银丝,有些心酸。
他是皇上的生母凌氏身前的人,先皇在世时,凌氏也曾红极一时。她本就是官家之女,父亲是军机大臣,在朝正三品官员,而她自幼养在深闺,极富才情,在京城的名门望族里也是很有名气的。
凌父本来没有打算将她送入宫的,岂料有一年的春节,先皇大宴群臣,大臣们纷纷携家眷进宫赴宴。先皇是个多情的人,看见凌氏以后,惊为天人,尔后便有了天子放下身段为博美人一笑的佳话。
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凌氏因是官家之女,性格温顺,凡事都谦和忍让,再加上她红极一时,在这后宫自然多灾多难,斗不过心狠手辣的嫔妃。
后来,先皇终于不再留恋与这样的温顺粉蝶,身边又有了新的繁花绿叶,凌氏很快失宠,那些昔日地位不如她的妃嫔自然记恨在心,成日在她面前嬉笑嘲讽,竟将一个好端端的温柔女子折磨得有了轻生之心,最后悬梁自尽。
先皇知道此事后,也曾惆怅过几日,想起凌氏的温柔娇羞,还有那些缱绻温存的日子,伤心在所难免,也怪自己冷落了她。
只是这样的伤感也很快被身边的红粉冲淡,前太子生母——也就是当今太后窦氏已然上位,以凌厉张扬的性格博走先皇的眼球,成为后宫新秀。
当时仅有五岁的顾渊理所当然地被抱给了已诞下太子的窦氏,于是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郑安一直伺候着顾渊,从他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到后来成为光芒万丈的皇帝,再到如今万人敬仰的宣朝明君。
他看着皇帝长大,看着他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失去了母亲,在孤独的童年里渴望从窦氏那里得到一丁点母爱,最后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宝座里俯瞰天下,却自始至终孑然一身。
不足三十的人,发间竟已有了银丝……
郑安垂下眼眸,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埋在喉咙里。
就像戏折子说的那样,做皇帝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快活,纵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应有尽有,可是心里的缺憾却不是这些东西所能弥补的。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桌前为政事殚精竭虑,而御前总管站在皇帝身后为他的孤独人生唏嘘感叹,谁也没发现时间的流逝。
反观偏殿那边,淑仪已然坐在那儿饮下第四杯茶,云瑞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娘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安慰也不是,帮着说皇帝也不是,只好默默地立在那里,陪着主子一块儿焦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2345】姑娘捉虫。
☆、第07章.入宫【一】
第七章
天色在一点一点地暗下来,顾渊伏案疾书,认真地在奏折上批注着什么,间或停笔思考,其间眉头一直不曾舒展过。
一直到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窗前时,大殿内暗了下来,他才习惯性地吩咐了句,“掌灯。”
郑安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上去点灯,可是火折子伸到一半时,忽地想起了什么。
顾渊的这行小字还没写完,正等着他点灯,岂料那火折子就这么停在半空,就跟凝固了一般。他蹙眉抬头,看着郑安尴尬的表情,问了句,“怎么了?”
郑安是真的很尴尬,老脸一红,讪讪地说,“皇上,偏殿那边……”
“偏殿怎么了?”顾渊下意识地接口道,却忽的反应过来……偏殿那边可不正是还有人等着他?
他无语地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都快黑下来的苍穹,又好气又好笑地放下了笔,“罢了罢了,朕真是忙糊涂了。”
他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郑安说,“让御膳房的人把晚膳端到华严殿这边来,留淑仪一块儿用膳吧。”
门口的小太监见皇上出来了,忙拎着灯笼亦趋亦步地跟了上去。
顾渊走得很快,这样疾步走到偏殿门口时,才顿了顿,半晌,苦笑着摇摇头,“开门吧。”
门开了,偏殿里的灯已经点起来了,一袭华服的明艳女子坐在殿中的桌子旁,幽幽地垂眸不语。听见开门声,抬头便看见顾渊来了,她忙起身行礼,叫了声:“皇上。”
“不必多礼。”顾渊伸手扶起了她,一面摇头叹息一面颇为歉意地说,“朕是忙糊涂了,看起奏章来竟然忘了你还在等朕,是朕失言了。天色已晚,想必淑仪也饿了,留下来和朕一同用膳吧。”
淑仪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除了宫中大宴,皇上几乎不与谁一同用膳;喜的是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该是多大的殊荣,今后她元熙殿的名头可又要大些了。
这样想着,她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先前等候一个下午的苦闷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不一会儿,郑安就领着一群宫人进来摆膳了,琳琅满目的菜式端上了桌,菜色自然是比元熙殿的要丰盛得多。
顾渊因为歉意,对淑仪的态度也别从前要温和些,没那么疏离了,还亲自为她夹了块鱼肚。
淑仪自然是受宠若惊的,连连道谢。
按理说,皇帝和妃嫔一同用膳,和乐融融的氛围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眼前这一出又是唱的什么戏?该和和气气的人动作略显僵硬,该浅笑盈盈的人一直点头哈腰地道谢。
郑安很不厚道地弯起了嘴角。
“祁儿最近怎么样?”吃饭时,顾渊问起了自家儿子顾祁。
淑仪放下筷子道,“祁儿他很好,就是成日嚷着要见父皇呢。”
顾渊笑了,“也罢,这几日政事繁忙,也没来得及叫奶娘抱他来,改日就这么办吧,做父皇的也该见见他了,免得哪日他都忘了朕长什么模样。”
淑仪轻笑,“皇上说笑了,祁儿怎会不认得皇上呢?皇上九五之尊,又是他的亲亲父皇,祁儿每日都念着您呢。”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时,才进入正题。
淑仪朝云瑞使了个眼色,云瑞会意,端着带来的食盒来到桌旁。
淑仪转过头去望着顾渊,笑言,“皇上,臣妾见您爱吃芙蓉沁露糕,今儿个恰好得了空,便亲自给您送了过来。”
那道点心摆上了桌。
其实就是米糕包裹着红糖在油锅里滚了一圈,极其简单的小吃,但特别的地方在于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而米糕又只有薄薄的一层,滚完油锅之后,容真拿着小刀在上面轻轻地划了一个口子,红糖的糖浆就顺着口子流了些出来,趁着米糕的白底子,可不真真是芙蓉沁露?
顾渊笑了起来,薄唇一弯,平日里那些严肃庄重被冲淡不少,顿时显出几分温柔的味道来,“原来这东西还有这么个诗意的名字,是谁起的?真真是贴切至极。”
淑仪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过来,一边暗自怨自己少见多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是做这小吃的宫女起的,臣妾见她也是欢喜,心灵手巧,伶俐能干,本想着讨回宫里当个能掏心窝子的体己人,不料尚食局那边不放人,叫臣妾难受了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顾渊一眼,“也是臣妾小心眼,人家器重一个宫女,不愿意放人,臣妾竟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顾渊淡淡一笑,“哦?朕倒是不知尚食局的人这样不通情理,竟然拒绝了主子的要求。”
他温和地拍拍淑仪的手,“这是小事,不值得淑仪为此生气,朕跟郑安说一声,明日就去尚食局知会一声。淑仪既然喜欢那宫女,那过几日将她送来你宫里,可好?”
这番话正中下怀,淑仪笑着起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皇上”。今日的皇上非但温和不少,还多了些人情味,光是看着,都觉得心头柔软了几分。
她盘算着今日皇上会不会留她侍寝,岂料念头还未落下心坎,就听顾渊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小亭子,你去叫车辇来,送淑仪回宫吧。”
顾渊转过头来望着她,笑着说,“淑仪等了朕一下午,想必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了吧。”
他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样说完,便朝着殿外走去。
刚才那一刻的温柔和浅笑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短暂的绚烂,迷了淑仪的眼,却没有入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