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去留【一】
第十章
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到。
容真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僵在原地也不敢抬头,这颗脑袋一下子变得重如千斤,架在脖子上真真是沉重至极。
淑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转悠扬,如枝头黄莺啼唱,“回皇上,正是她……容真,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退到一边去,在这儿杵着挡皇上的路么?”
后面一句是对容真说的,容真如获大赦,应了声是,就朝着淑仪身后去了。
顾渊也没什么多的话,只问了句,“淑仪这是往哪里去?”
淑仪巧笑倩兮,“回皇上的话,臣妾这是去太后那儿呢,她老人家今晚在慈寿宫设宴,皇上可要去看看?”
顾渊素来不喜这种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的场合,当下只道,“太后她向来喜欢热闹,你们去了,她也精神。朕还有事要与六王爷商议,你且去吧,以免太后久等。”
“恭送皇上。”一行人恭恭敬敬地看着皇上与六王爷一同离去。
容真站在淑仪身后,待皇帝都走了老远之后才敢抬头看上一眼。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落日余晖下异常鲜明,仿佛闪着金光;那背影修长威仪,在宽大的袖袍被风轻轻拂起的瞬间,又有几分飘逸,显出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来。
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耳边又浮现出适才皇上说的几句话。
奇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呢……难道在哪里听到过?
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这时候,淑仪却忽的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发什么愣?”
容真赶忙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挡在了车辇之前,忙走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奴婢该死,一时没留心竟挡了娘娘的路,请娘娘责罚。”
淑仪没多说什么,只抬脚上了车,看着容真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便没什么气可生了,“罢了,念你从前都在尚食局里,没见过大场面,今儿个初见皇上,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下次注意就是。”
语气颇为轻快,看得出淑仪心情不错。
毕竟今日悉心打扮了一番,竟恰好与皇上偶遇,这可是她的运气。再加上容真虽是杵在了万岁爷眼前,但万岁爷好歹没见到她的样子,这也算是件好事。
今后还要多加注意了,她可不能让身边的人平白地捡了便宜,飞上了高枝。
这后宫里麻雀变凤凰的事儿可是屡见不鲜了,且不说别的,就说那如贵嫔,可不正是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宫女?
前两年,也不知怎的,皇上去皇后宫里用膳时,竟瞧上了她,皇后当晚就把她送到了皇上宫里,一夜雨露,恩泽无穷。次日皇后就颁下懿旨,说是赵氏温柔娴淑,圣恩泽被,封为从五品如嫔。
这第一步走踏实了,后面的路是越来越顺利,赵氏依附着皇后,自己也会察言观色,竟四平八稳地一路高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思及至此,淑仪冷哼了一声。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她还猜不出?
皇后在位多年,一无所出,眼下年纪也大了,纵然皇上一直敬她如一,她也难免着急。毕竟这后宫不是等闲之地,不会下蛋的鸟哪怕是鸟中之王的凤凰,也难免遭人非议,损了应有的尊严。
这种借鸡下蛋的把戏,又有谁看不出呢?
可是想起那个如贵嫔,淑仪的心里又不好过了。
如贵嫔年轻,又是高位妃嫔之一,皇上每月里固定日子都会来她们几位宫里。眼看着这种趋势,怀上龙种几乎是早晚的事儿。
加上那女人看着身架子又顶好,万一生个小皇子……淑仪柳眉一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容真察觉主子脸色有异,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和云瑞交换了个眼色,都十分自觉地埋下头去,小心谨慎地走自己的路。
车辇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一路朝慈寿宫去了。
如今宫中有两位地位尊贵的老太太,一是太后,二是太妃。
皇帝的母妃去得早,是太后一手将他带大,虽说这感情始终是比不上亲生儿子,但好歹养育之恩重如山,皇上对她也是十分敬重的。
而太妃是六王爷顾知的生母,比起太后那种较为张扬的气场来说,太妃就要温和内秀得多。当初她和太后同为先皇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太后没少找她麻烦,但她家世显赫,兄长又是帮先皇打赢多场胜仗的镇南王,太后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只是不管表面上多温和,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女人,再怎么也不会是个软柿子。
至于太后最后为何赢了太妃,得到了这个最尊贵的位子,那还要归功于她为先皇诞下了第一个皇子,虽说大皇子最后没有当上皇帝,但好歹也是前太子,生母坐上帝后宝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眼下,淑仪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场合,原因是太后素来就与太妃不和,而她当年恰恰是太妃举荐进宫来的秀女,这便注定了太后不会喜欢她。
加之如今宫里就她一人有小皇子,这长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可是不容小觑的,太后焉能容忍太妃手底下的人养出未来的君王呢?
下了车辇,淑仪站在原地待云瑞和容真为她整理完仪容后,这才趾高气扬地踏入慈寿宫。
不见硝烟的战争,这可才刚刚开始。
大殿之中,主位上摆了两张桌子,一是太后的,一是皇后的。其下一一安置了诸位妃嫔的座次,按照分位高低由近及远依次排列。
容真和云瑞跟在淑仪身后来到了靠近主位的桌前,看淑仪笑吟吟地跟太后皇后请安后,这才入座。
大殿里的妃嫔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淑仪是来得最晚的了。
太后挑了挑眉,笑道,“哀家早说元熙殿离慈寿宫太远了,可不是吗?淑仪今儿个又来晚了。”
皇后笑着说,“母后也知道,淑仪妹妹素来喜洁,想必是因着要来见母后,所以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难免迟了些。”
这声音温和轻柔,又不失威严,听在耳里十分舒服。
容真站在柱子边,微微抬头向皇后那儿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女子一袭绛红色曳地宫装,暗金色的凤尾在裙摆上蜿蜒盘旋,但她化着淡妆,这样自然又温柔地笑着,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模样。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温和又好脾气的主。
容真想起了那日在长春苑外的井边偶遇皇后的场景,那样一个会把卑微宫女的辛苦放在心上的人,想必是个心地极善良的女子。
在这宫里也会有这等好主子,容真在心里叹口气,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被拨去伺候皇后。
淑仪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在笑话臣妾爱美吗?今儿个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想着今日是太后娘娘特意设宴款待大家,臣妾原是来得极早的,但半路碰上了皇上和六王爷,哪儿能不停车和皇上聊会儿子话呢?这才耽误了时间。”
这话巧妙至极,和皇上是偶遇,说明她不是有心为之;皇上和她聊天,说明这是皇上的意思,并非她刻意耽误时间。
淑仪三言两语非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顺带着炫耀了一番皇上对她的重视与宠爱,竟然路上偶遇都能聊会子话。
坐在她对面的沐贵妃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妹妹真是好福气,今儿个盛装打扮,这样漂亮,竟能偶遇皇上,此等好福气姐姐可是羡慕得很。也难怪皇上与六王爷明明有政事缠身,也要停下来和妹妹聊会儿子天了。”
皇上的严于利己、勤于政事是人尽皆知的,对后宫的客气疏离也是出了名的,就他这性子,放下政事去和美人聊天?
……真真是说笑了。
容真心里一惊,好厉害的主,就这么短短一番话竟将淑仪的大话拆穿,还顺带不露痕迹地嘲笑了一番。
她偷偷掀眼皮子瞧了过去,那位沐贵妃穿着湖蓝色的盛装宫裙,发间别着一串串的金蝴蝶,耀眼得很,偏偏她五官又很精致大气,不会令人觉得俗,反而觉着这些最灿烂的颜色集于一身,才是最适合她的。
淑仪面上一红,心里是恼到了极点,可是表面上却仍是盈盈一笑,逞强道,“贵妃姐姐这可是笑话我了,妹妹哪有这等好本事令皇上误了政事呢?在太后娘娘面前,姐姐这样说,妹妹可真是惶恐了。”
太后不露声色,只看着两位高位嫔妃之间的嘴皮子之争。
沐贵妃当下又是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回应,捧起面前的茶,红唇轻轻吹了吹,然后优雅地喝了一口。
“妹妹又何必自谦呢?前些日子,妹妹不是还亲自去了华严殿找皇上么?谁都知道妹妹中意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这才跑去请皇上下了旨意将人赐给你,皇上对妹妹这份情,妹妹就别再推脱了,否则大伙都在这儿,见你如此不承情,可要替万岁爷不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