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心下一片寒意,这样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抬头含笑道,“那奴婢便谢过娘娘的美意了。”
她双手接过那白玉镯子,只觉得这东西简直重千斤。
淑仪满意地笑了,柔声道,“本宫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宫会命人去尚食局跟华仪姑姑说一声,就说本宫很满意你的手艺,将你要来元熙殿了。这几日你先准备准备,待内务府那边也安排好了,本宫自会派人去接你过来的。”
容真茫然地应了一声,再次行礼后跟着小路子退出了大殿。
小路子负责送她回去,也顺便知会华仪姑姑这件事儿,一路上他很是开心,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又是要关照她,又是要她得了赏赐别忘了自己。
容真一路无言,小路子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真的是乌云罩顶,未来无望。
她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到出宫那一天,可是重生以前被福禄看中,要娶来做对食;好容易逃出做对食的命运,重生一次,却依然过不了安稳日子,要踩着刀尖过活……
深吸一口气,她咬唇为自己打气。
在哪儿活不是活?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只要小心些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容真你就是个劳碌命,兴许天生就是要担惊受怕些,熬出来便好。
阿娘不是说过吗?先苦后甜才是硬道理。
到了尚食局后,小路子一面给华仪塞些元熙殿那位吩咐下来的东西,一面笑着道,“我们淑仪娘娘说了,姑姑教导有方,才养出了容真姐姐这样水灵能干的人来。过几日等姐姐进了元熙殿,若是立下大功,今后可少不了姑姑这份礼。”
华仪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小路子又送容真回来了,还不待他上前说明,立马就猜到了元熙殿那位的意图,当下淡淡地听小路子说完,也并不做反应,只笑了笑,道,“虽说我是容真的师傅,但这事儿还是要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况且宫里的人手调配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儿……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尚食局另外两位姑姑商量商量,再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也请淑仪娘娘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小路子碰了一鼻子灰,想说什么,但碍于华仪在这宫里出了名的严谨沉稳,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偏她说得又句句在理,不容拒绝,小路子就算明知自家主子得到这样的回复后会生气,也无可奈何。
“那便有劳姑姑了,我这就回去回禀娘娘。”
目送小路子远去,华仪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容真,“怎么回事?”
容真垂下头来,有些沮丧地说,“听淑仪娘娘说,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她那儿,偏那日桌上摆着我做的芙蓉沁露糕,皇上尝了之后很是喜爱,这个月竟连着去了元熙殿两次……”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
华仪叹口气,“罢了,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淑仪娘娘是得宠的主,你若是跟了她,日子定会比现在过得舒坦,只是……在这宫里,清贫日子虽然是难熬了点,却是活得最长的一条路;而越是富贵的日子,就越是活得胆战心惊,一不留神就丧了命的人比比皆是……”她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愿意贪这点安逸。”
容真眼圈一红,“姑姑明鉴,容真是铁了心要在这尚食局待到出宫为止的,不想却被搅进了这档子事儿,心里是有一千个不愿意的。还望姑姑帮我想想办法,那些什么荣华富贵,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沾的。”
在宫里时间长了,那些小道消息也好,有根有据的传闻也好,她都耳濡目染了一些。比方说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牵连进了什么事,轻则被赶出宫,重则死罪难逃;再比如说哪位主子失了宠,底下的人连带着被拖累的,这些事情听得见得多了,容真也便明白了那些看似安逸的日子底下是怎样的危机四伏。
她压根不敢往这上面想。
华仪虽说素来严厉苛刻,尤其是对待手下的小宫女们,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是私底下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容真也算是她带的很长的一个徒弟了,平时做事情踏踏实实,为人处事也很周全稳当,她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容真。
见这个素来妥当的小徒弟都快眼泪汪汪的了,华仪只得摇摇头,故作严厉地板起脸说,“好了好了,这样子被人看见像什么话,还当我尚食局怎么打压下面的人了。你且回去做自己的事,也别声张,这事儿我会想想办法的。”
容真感激地连连道谢,只觉得姑姑忽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了。可是心里也仍旧存有几分阴郁,毕竟华仪只是尚食局的姑姑,哪怕资历长、受人尊敬,说白了还是个宫女;可是淑仪娘娘不同啊,人家可是主子……
想着想着,先前才有的一丝希望又摇摇欲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章.淑仪【三】
第六章
元熙殿那位听到小路子带回去的消息,表面上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私底下可是肺都气炸了。
瞧瞧这是个什么事儿!堂堂一个淑仪娘娘,竟然连要一个宫女来自家殿里的小厨房都要看一个司膳的脸色!
她淡淡地垂眸看着光滑的青石地面,怒火却是直往心头冲,良久,才冷笑着说了句,“看来本宫是在这元熙殿待了太长时间了,不到处走动走到,恐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还有本宫这个主子了。”
小路子和云瑞面面相觑,只得好言安慰。
“娘娘别气,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云瑞也帮腔,“是啊娘娘,早听说那华仪是个迂腐又不通情理的主,娘娘又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没得辱没了咱们元熙殿与世无争的好名声。”
小路子继续点头,“依奴才说,主子索性就直接跟皇上要人,这么点小事,想必万岁爷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么一来,既然是万岁爷亲自赐的人,挫了尚食局的锐气不说,还显示了主子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
淑仪气得不轻,听两人这么劝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消了气。
隔日,她便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那道芙蓉沁露糕,想当然,做这东西的人非容真莫属。带着这道点心,淑仪浩浩荡荡地往华严殿走了一趟。
华严殿是皇上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顾渊是个很像皇帝的皇帝。
这话怎么说呢,就是从古至今所有明君拥有的气质,几乎都能在他身上发现。
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因为沉稳睿智的性格被大臣上书赞誉“有君子之风范,扬皇室之高风”,也因此,先皇盛怒,将近半年不曾接见过他——原因是当时已立大皇子为太子,虽然大皇子喜爱山水虫鱼,在处理政事方面实属中庸,但先皇爱屋及乌,因着对大皇子生母窦氏的喜爱,所以对大皇子也是偏爱至极。
只是后来,先皇终于还是先走一步,大皇子无心为王,皇位终于还是传给了这个作风性格处处符合君王标准的三皇子,众位大臣无一有异议。
大皇子的生母窦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今太后,虽然对于自己的儿子未能当上皇帝一事颇有微词,但总体来说还算比较安分。其一是因为,她的儿子自己不愿为王,做母亲的逼迫也没有用;其二则是因为,虽然当今皇上不是她所出,但自小也是由她抚养长大,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
这话说得有些远了,话题转回顾渊身上。
不贪女色,不骄不躁,戒奢从简,政事开明——这便是当今皇上,在内讲究百善孝为先,在外关心苍生社稷,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唯一令人遗憾的,便是他凡事都有些淡漠,就连当今皇后——自他还是三皇子时便一同生活的文氏,他都始终以礼相待,相敬如宾。
只有六皇子顾知与他还稍微亲近些,但这约莫也与六皇子那不可多得的脸皮厚作风有关。
说到近女色,其实也不能说他完全不贪女色吧?
毕竟那个已故的曦妃不就曾经受到专宠一宫的待遇么?
镜头拉回来。
眼下,淑仪提着食盒仪态万千地踏上台阶,御前总管郑安客客气气地向她问了声好,她也笑吟吟地点点头,“劳烦公公替我向皇上通传一声了。”
郑安是万岁爷身边顶顶要紧的人物,御前的一切琐事都由他全权负责,可以说这也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了。
听到淑仪来了,顾渊有些诧异,后宫妃嫔少有来华严殿找他的。
略一思索,他捧着奏折对郑安道,“带淑仪去偏殿稍作休息,朕看完这本奏折便来。”
郑安于是领着淑仪往偏殿去了。
淑仪也没来过华严殿几次,这偏殿更是头一回来。说来好笑,她在宫里的日子也算长了,小皇子都有三岁了,可自家夫君的书房,她还不如外面那群军机大臣们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