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的眼神渐渐沉寂下来,看着顾桓的背影,终于沉声道,“来人,带四王爷回宫,今日之事,留待回宫处理。”
他似乎迟疑了片刻,仍是转身离去,翻身上马,然后以来时的姿态又一次抖动缰绳,干脆利落地离去。
呼啸的风从耳畔掠过,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任衣袂飞扬、发丝乱舞。
而宫里,等待他的是很久都未曾进宫的六王爷顾知了。
顾知的神情憔悴了很多,昔日潇洒自在、意气风发的六王爷,如今眼神里的桃花婉转已然寂灭,只剩下很多看不透的漩涡,和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
顾渊看着他,好半天才问道,“你怎么了?”
顾知于他而言才是从头到尾的手足,因为这个六弟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毫不留恋权势的人,风流潇洒、爽直利落,桃花眼里顾盼生辉,没有天下,只有高山流水。
而这几个月,顾知不在府上,顾渊派人去请,府中人只说几个月前王爷忽然离府,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可是如今,许久不曾相见的人却忽然又出现了,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顾知笑了笑,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重视轻描淡写地看着他,“不说我,这次赶回来,是想和三哥谈谈四哥的事。”
顾渊沉默片刻,“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赶回来了。”
“老四已经第二次谋反了,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理他?”
顾知素来清楚这个三哥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干脆利落,哪怕心中藏着柔软和不舍,也一定会以对形势最有利的方式结束一切突发事件。
而如今对待这个二次逆谋的四弟,恐怕……
“三哥莫非已经下定决心要……要除去四哥了?”顾知的声音有些低沉。
“全天下人都看着的,若是不除去他,朕还有何威信?”
“……可他终究是父皇的儿子,您的亲兄弟。”
“那你为何不问问他,何曾把朕当做亲兄弟过?”
顾知说不出话来。
二次谋反绝对是满门抄斩的罪名,若是皇帝对于这样的罪人都不给予重惩,恐怕威严扫地,也助长了心怀鬼胎的人的气焰。
一室寂静里,之间顾渊眼神冷静,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淮相王不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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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之内。
蒋瑜神色惨淡地穿过一间间关押着重犯的牢狱,踩在阴暗不见光的潮湿石板上,一间一间看着。
经过的木栅之内,全是些披头散发已看不清面目之人,她要很仔细地分辨,才能一次又一次为里面不成人形的凡人不是陆承风而感到些许欣慰。
终于,狱卒的脚步在一间牢房外停了下来,打开牢门回头看了蒋瑜一眼,没有再说话。
蒋瑜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人,外袍已无,只余一间白得刺眼的里衣,陆承风闭眼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可是面容安详,恍若初见时分。
她慢慢地俯身走了进去,狱卒在她身后把门再次锁上,然后离去。
而陆承风终于缓缓睁开眼来,唇畔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意,“你来了。”
蒋瑜原本焦急不安的心在这样一个笑容之下忽地被抚平,一种奇异的喜悦爬上眉梢,让她笑得像个见到心上人的娇羞少女,重回当年未曾进宫的模样,“嗯,我来了。”
她走过去,挨着陆承风坐下来,一边伸手去理他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温柔地嗔怒道,“明知要见我,还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也不怕我嫌弃你。”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他说了个好不恰当的比喻。
蒋瑜笑出了声来,无奈地摇摇头,“亏你还是金科状元,词不达意,乱用比喻。”
陆承风伸手捉住她的一缕秀发,着迷似的亲吻一瞬,“好不容易才能再与你相见,语无伦次也是应该的,只可惜……”
只可惜,却也是最后一面了。
蒋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忽地伸手堵住他的嘴,笑靥如花地说,“没有可惜,能与你再次相见,还有这么一段独处时光,于我而言足够了。这些年待在宫里,整日都想着你,却又苦于无法相见,今日一面,抵过一切了。”
她的面容上有一种奇异又迷离的温柔与满足,仿佛是夙愿已成,仿佛一点不难过于今日他的落败。
知她者,莫若陆承风。
蒋瑜如今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与他见最后一面,也决计不会独活,这些都是陆承风清楚的。
可是眼睛终究还是红了,陆承风无论如何不得不承认,在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蒋瑜比他更勇敢。
他颤着手将她揽入怀中,似是叹息又似是欣慰地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蒋瑜笑得很开心,也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可我不后悔。”
不后悔的是那年春日遇见你,看你一袭白衫璀璨了三月的京城,哪怕那时候的你什么也不是,于我而言却也如同耀眼夺目的大英雄。
不后悔的是与你共同走过的短暂春秋,哪怕后来等待我的是后宫里更漫长的孤寂时光,可是靠着那点回忆过活,我也会觉得甘之如饴。
不后悔的是以一时的欢愉换来了更难以忍受的孤独与难熬,可是偶尔回想起来,这辈子最璀璨最闪耀的时光,莫过于与你一同走过的岁月。
不后悔的,是今日终于还是能与你一同走过生命里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温暖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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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朝十五年,已废淮相王顾桓因意图再次谋反,被同党出卖,皇帝龙颜大怒,但顾及手足之情,将其流放边境,勒令其永生不得回京。
同年五月,在流放之路上,顾桓因不堪旅途奔波,不幸身染恶疾,久治不愈,死于柳州,享年二十五岁。
皇帝痛心不已,三日未曾早朝,命人将其骨灰接回,念其身已死,一切罪过既往不咎,追封淮相王封号,葬于皇陵之中。
而淮相王生前的逆谋一事,牵连甚广,其同党陆承风受凌迟刑而死,其余隐匿于京城的旧属因陆承风的口供而被皇帝的人一网打尽,为官者一律贬为庶民,流放边境;为民者没收家产,根据罪行轻重,分别接受流放与充公为奴两种刑罚。
轰轰烈烈的淮相王逆谋案至此告一段落,皇帝的雷厉风行在天下百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对淮相王的处理却也并非全然无情,保留了一个兄长的最后底线。
只是对于淮相王染恶疾而死这个事实,百姓却有了诸多猜测。
究竟是皇帝为了全自己一个好名声,所以表面上留淮相王一命,暗地里却在流放途中对他斩尽杀绝,还是真有此事?
淮相王死后,皇帝将他的尸骨葬入皇陵,并且追封他的称号,又是为了掩盖弑亲的冷血无情,还是真的痛心于手足的惨死?
从古至今,宫廷野史真真假假,众说纷纭,可是从史书上冰冷的字句里,又有谁能真正勘破皇帝的心迹?
而同年,宣朝的历史上还记载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后宫里一名充仪染了恶疾,暴毙身亡,只是比起淮相王谋反的事情,一名宫妃的死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没有人会去在意。
正因此,这件事情在史书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充仪蒋氏染疾,薨,享年二十一岁。
没有人会去注意,这名宫妃的死期与叛贼陆承风的死期是同一天。
☆、第129章.生产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阑,莺声渐,五月的暮春已然有了些许燥热。
而这个时候,惜华宫里却早早的有了冰盆,只因孕妇畏热,皇上一声令下,每日日头最大的时候,都会有太监专门负责送冰盆来。
容真已近临盆之日,肚子大得完全无法走动,只得每日在惜华宫稍微散散步,多走两步都气喘吁吁,但若是完全不走,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又是午后了,万喜带着两个小太监亲自送冰盆来,照惯例笑盈盈地指挥着两人把冰盆送进大殿摆好,然后转过身去给容真请安。
“娘娘今日身子可还好?”
“也就那样。”容真懒洋洋地笑了笑,回头让闲云去倒杯茶来给万喜,“这日头也大了,你每日还亲自来送冰盆,好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累着你了我心头也过不去,何况还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万喜哪里敢在容真面前充什么皇帝身边的红人?当下忙道,“娘娘就别拿奴才打趣了,什么红人不红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干活儿干得多的阉人罢了,哪里就红人了?这话说得奴才简直面上无光,惶恐至极。”
闲云倒好茶了,笑吟吟地递给他,“你就别自己损自己颜面了,娘娘心疼你,你就受着,少在这儿耍嘴皮子。”
万喜还是笑,一边接过茶,一边自己打自己的嘴,“得得得,怎么说都是错,不说了不说了,省得平白招人嫌。”
他是皇上身边除了郑安以外最亲近的奴才了,按理说地位还是非同一般的,但是能混到今日的位子,没有一定的眼力劲儿是不行的。也因此他对待惜华宫里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是恭敬有加,就连闲云也一样。
话刚说到这儿,门外忽的传来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你做了什么事儿招人嫌了?若是惹得咱们容充媛不高兴了,朕可要重重地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