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甫也早有此意,只是几番开口,虞氏只用“不收”二字就顶回去了。这时明甫又望向虞氏,虞氏端坐着拨拉着茶杯盖,嘴边嘲弄地笑:“徐姨娘,你真舍得让我来管教锦心?”
徐姨娘听她松了口,也舒展了眉头行了大礼:“太太要肯管教锦心,那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
没等徐姨娘的陈词滥调讲完,虞氏已经放下茶杯,扶椅起身,捡起地上的戒尺,狠狠敲在锦心的脊背上,一套动作毫无滞顿,一气呵成,锦言暗暗竖起拇指:好身手!好功夫!徐姨娘傻了一会儿,立刻扑倒在锦心身上:“太太,你若不待见锦心,也用不着这样。”锦心也开始嚎啕。
明甫这种斯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赶忙伸出袖子护住徐姨娘母女:“文澜,你这是做什么?”
虞氏冷哼一声,敲着戒尺:“老爷,你方才也听见了,是徐姨娘求了我让我管教锦心。徐姨娘的话这么不算数吗?老爷的话也这么不算数么?可我虞文澜讲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然答应了,那可是一千个算数。”说完,眉峰骤聚:“让开!”
明甫被虞氏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位置尴尬,让开吧,颇觉得没有面子,不让吧……还没那胆儿。虞氏没给他犹疑的时间,径直绕开了他,继续打锦心,边打边问:“知错了吗?”
“不知!是李无双冤枉我,我……啊……”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徐姨娘若是挡呢,虞氏就连着一块打,打得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虞氏仍问:“知错了吗?”
锦言忽然开始同情徐姨娘母女了。
“呜呜呜……不是我的错……”
“哼,那就打到知错为止”
锦心捂着头在地上打滚,裙子滚脏了,妆也哭花了,气也快哭断了,终于松口:“好啦,我知错了……”
“大声点。”
“好啦,锦心知错啦……啊……怎么还打啊……”
虞氏扔了戒尺,走到明甫的身边,不理会他苍白的面色,洋洋得意说:“怎么样,还是我会管教吧。”完了,又向徐姨娘说:“你还让我管教锦心么?”
徐姨娘咬着银牙,摇了摇头:“不敢。”
虞氏甩了甩帕子就走:“要不是你方才求着我教,我才懒得费神儿呢。”
望着门外虞氏潇洒的背影,套用阿棠的话,“这才真真是贵门正妻的样子呢!那排场、那气势,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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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段往事
出了书房,锦言望着悠悠月光,嘴边噙着笑意,问阿棠:“你看是姨娘厉害还是继母厉害?”
阿棠抖开小披风给锦言系上:“先前我瞧着,徐姨娘是把软刀子,处处算计,又不轻易得罪了人,还要做出委屈的样子来,在娘子里也算将军了。我自小在奴婢堆里长大的,这种人啊我是见惯的,那种心气儿高的,又想争上游,只能在歪处耍心机、博同情。太太就不一样了,贵门嫡女,大家闺秀,模样才情都是拔尖的,可就不在人前儿显好,我只道她是大小姐脾气,没有心机手腕,必会吃亏的。谁知道今天,才发现看走了眼,太太才是这个呢!”说着,竖起大拇指晃了晃。
锦言想起方才虞氏的作为,还有徐姨娘的表情,实在大快人心:“若论心机城府,徐姨娘未必就在继母之下。只不过,徐姨娘顾虑太多,想要的太多,算计得太多,而继母,不用讨好公婆,不用取悦丈夫,而且身子立得正,所以才会占上风。”想了想,又问:“祖母吃软不吃硬,姨娘吃硬不吃软,你说,这继母是吃软呢还是吃硬?”
阿棠抿了抿小嘴:“太太啊,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小姐以后还是离她远远的才好,小心她的板子哪天打到小姐是身上。这么晚了,小姐还去看墨心姑娘吗?”
锦言这才想起还有一茬事儿,笑说:“她叫墨心?”
阿棠点头:“今天下午的时候我抽空去看了看她,已经能下床了,看着过两天就能大好了。跪了我几次,流泪让我多谢小姐呢。”
穿过月牙门,往北再走一段,就是下人们住的小院,统共两排屋子,锦言由阿棠领着,进了角上的一间,上回在雪地救下的那个女孩儿正缩在床上咳嗽呢。看见锦言来了,连忙下床,锦言按下了,笑说:“你叫墨心对不对?”
墨心生得不错,苗条身段,清秀面容,两汪秋水般的眸子,嘴唇薄薄的,却是个苦命模样。她在床上磕了两个头,哽咽道:“我今儿能起来了,想去看望小姐,阿棠姐姐说小姐忙着,我只好作罢了,哪知道小姐竟亲自来看我了……小姐救了我性命,还对我这样好,小姐菩萨心肠,以后终有好报的。”
一番话说得很是老成,倒不像是出自一个十三四岁女孩儿的口。锦言笑了笑,问:“你家里人呢?那日发生什么事儿了?”
提起这个,墨心两汪泪水终于止不住:“我家是南阳农庄上的,家里父母兄弟都在逃荒路上饿死了,不是小姐出手相救,我也随了家人去了。”
锦言听这样说,拉过她的手安慰着:“那你以后怎样打算呢?”
墨心擦了擦泪,吞声道:“这两日我躺在床上,也想了想我以后的路子,我虽然是正经农户的女儿,但是穷得常吃不上一口饭,我如今冒昧想着,若小姐不嫌弃,我情愿给小姐做丫鬟,总能有口饭吃,若小姐嫌弃我粗手粗脚,我就想法子到外面谋个差事,总不会饿死。”
锦言知道她的心意,轻声说:“你不要这样说,你并非奴籍,给我做丫鬟是委屈了你。你若真希望留下,我可以去找祖母说说,我也做不了什么主的。”墨心赶忙叩谢了,锦言让她躺好,又掖好被子,说:“今天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出了门口,阿棠问:“小姐留她么?
锦言慢慢走着,也拿不定主意:“我瞧她模样倒好,就是太会说话了,也不知道品性如何。但就这么赶走了,倒可怜见的。”
阿棠可怜墨心的身世,于是说:“怕什么,留她在外面使唤,不近身就好了,我帮小姐盯着她,若有不妥,再赶出去不迟。”
正说着,前方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只是都压着嗓子,听不太真切。锦言拉着阿棠躲到假山后面,倒不是存心偷听,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故,若然冒然冲撞上去,恐招人忌恨,初来乍到,一切还是小心些好。借着青白月光,锦言发现,老槐树底下,是陈嬷嬷和连老太太在争执。锦言恍然:昨夜祖母看见陈嬷嬷的时候表情有异,原来二人是旧相识。
只听连老太太手上的拐重重在地上一捣,冷笑说:“别来无恙啊,陈姨娘!”
锦言心里一惊,阿棠也握紧了她的手。
陈嬷嬷的声音苍老而冰冷:“我该喊你什么好呢?让我想一想……小姐?太太?呵,你看你现在已经是满头银丝,半截土埋到脖子了,还是喊你一声老太太才是。”
“你自己不也是满脸皱纹么?当年俏成一枝花的陈姨娘,现在看起来比我还老十岁呢。”
陈嬷嬷怅然一笑:“老太太你这么些年来,养尊处优,夫疼子孝,哪里像我,拜老太太所赐,变成一个历经风霜的乡野村妇。”
老太太脸色一变,厉声问:“那你这次来连家干什么?连君和那个老鬼二十年前就死啦,你要是找他应该到地下黄泉去呢!”
陈嬷嬷似想起一段遥远的往事,说:“当年老爷对我很好,教我识字,教我画画,但我看得出,老爷一直不开心,对着我也不开心,对着你……哈哈……就更不开心了。我常想啊,如果老爷娶的不是你,而是周玉乔,那会不会多活几年呢?”
锦言手凉了凉,周玉乔正是她外婆的名字。
老太太扶着拐杖,似乎站不住了,声音发颤:“是周玉乔那贱人让你来的?你们以为凭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就能扳倒我么?”
陈嬷嬷声音里充满嘲笑:“沈老太太去世的时候跟我说,‘斗一辈子,输了赢了,还不是要死’,沈老太太一辈子忍你让你,我只道是软弱,现在我才知道,她才是聪明一世的。你喜欢她的未婚夫,她装作不知,你联同你父亲整垮了周家,她嫁给一个能助她娘家翻身的沈大人,你已经如愿嫁给了她的未婚夫,成了连夫人,还不肯收手,又想法子让沈家获了抄家之罪,她呢?只是云淡风轻地随着丈夫到了乡下,安安稳稳过了一世。你瞧最后怎么着?老爷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她死的时候,沈大人守到最后,你死的时候,谁会念着你想着你为你流一滴眼泪呢?”
“够了!”老太太声音愈沉,“我死的时候,还有佳儿佳妇送终,你呢?哼,孤家寡人一个,还是自己操心自己得好。”
陈嬷嬷哑着嗓子:“你儿子?你儿子的命还不是用我儿子的命换来的!”说完,气氛静寂下来,陈嬷嬷稳了稳语气,慢慢说:“以前的事,我不想再多提。我现在的确是伶仃一人,无亲无故,只有沈老太太托付给我的锦言小姐,我这后半辈子只求拼了全力保得锦言小姐富贵平安,谁要是挡她的路,就得先跟我老婆子过上两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