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贼一声吆喝,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就把少年围了起来,小贼恶狠狠说:“小畜生!”
少年翻了翻眼:“哪个王八蛋喊小畜生?”
“是我……”刚说一半,才知道少年占他嘴上便宜,赶忙住了口。
少年笑吟吟接了下去:“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喊小畜生。”
几个打手早把他从石头上拽了下来,扣着肩膀押到小贼面前,小贼左右开工打了俩耳挂解气,然后趾高气扬道:“小畜生,喊我一声爷爷,我就放了你。”
少年撇嘴一笑:“小畜生的爷爷,可不是老畜生!”
小贼脸色一变,其中一个打手一膝盖撞在少年肋骨上,疼得他咧嘴弯下身去。小贼好不得意,也弯下腰笑说:“怎么样,还想见识见识大爷的厉害?”少年抬起头,一口血吐在他脸上,完了还咧嘴笑道:“让你尝尝小爷的口水。”小贼恼羞成怒,一挥手,几个打手得了命,拳打的,脚踢的,都往少年身上招呼起来。
锦言哪见过这阵仗,心里怕这群人会把少年打死的,于是壮了壮胆子,迎上前去,喝道:“你们做什么?赶紧放手!不然叫我爹来抓你们!”
小贼见是刚才被偷荷包的小姐一行人里的,心里嘀咕起来,面上还赔笑:“不知这位千金是哪个府上的?”
锦言正声说道:“我爹是知府连大人,你们再不走,通通都要去见官。”
小贼贼兮兮的眼睛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巧言道:“小姑娘,你说你是连府上的,可有凭证没有?我可不会被你骗了,不如你跟我去连府走一遭,若你真是连府的,我就把小叫花子放了。”
少年一听,冷笑两声:“你信他的鬼话!哪有做贼的上赶着要去官府的,他是想掳了你去,敲你家里一笔银子。”然后又对小贼说:“刚才你的模样,她的家里人可都认清了,她丢了,连太守翻了整个襄阳城也会把你找出来,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亏本买卖你也肯做?连小姐的家人马上就找来了,你们要是不信,就在这等着。”
小贼本也是一时起了歹心,并未仔细思量,被少年这么一说,几个打手换了换眼神,就把少年放了,转头要跑,又见锦言手上的玉笛子成色不错,临时起意想要抢走,锦言哪里肯从,挣扎了两下,笛子磕在地上,沿着河堤滚到汉江水里了。他们见没得手,也不肯耽误,挥手走了。
贼人一走,锦言就赶忙对少年急道:“你能不能帮我把笛子捞起来?”锦言小时候溺过水,长大以后再不敢落水。
少年吐了口血水,看见眼前的女孩儿清新秀雅,娇柔婉丽,更显得他污衣垢面,一身粗鄙,又兼方才在女孩儿面前被好打一顿,还是让女孩儿出言相救的,自尊心作祟,心里不痛快得很,听得女孩儿好言求他,忍不住烦躁起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没好气说:“好啊,给我三百两银子我就帮你捞。”
锦言身上哪有这么多,脸儿通红:“我没有这么多钱……”
少年“哼”了一声:“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帮你去捞。”分明是模仿了锦心羞辱他的语气。
锦言气怔了,眼泪在眼圈里滚滚打转,狠狠瞪了少年一眼,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骂:“死叫花子!臭叫花子!”还没走出三步,就听到背后“噗通”一声,转头一看,锦言气结:“刀子嘴豆腐心的臭叫花子!”
腊月汉江水冻得刀子一般,少年上来的时候冻得直打哆嗦,一边摇头道:“江水急得很,早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锦言一听,蒙着脸便哭了起来:“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娘……”
就听那厢笑声朗朗,锦言抬头,一支玉笛子就在眼前晃来晃去。锦言一记眼神刚要回敬过去,忽然就愣住了。
江水把少年脸上的污迹冲得干干净净,露出真正面容来。长眉英挺,一双眼睛狭长,只这一副眉眼就让人再转不开眼了。薄薄的嘴唇轻抿,脸颊上现出深深小小两颗酒窝。英气十足的眉眼,却配上顽气十足的酒窝,本该自相矛盾的,却浑成无碍。
少年拧着身上的水,见锦言陷入了痴呆状态,咬牙切齿问:“你想什么呐?”
锦言回过神,脸通红,讷讷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帕,递给他:“给你擦擦水。”
少年一笑,接了帕子,忽然攥住她的手。锦言心绪大乱,挣扎地想抽出手来,听见少年惫懒的声音:“不要动。”
不可抗拒。
少年见她的窘样,添了一句:“你手流血了。”倒是光明磊落的语气。他用丝帕把锦言的手稳妥包扎,便松开了。因离得近,他抬头时候看见锦言明净的眼睛,心念一动,赶忙移开眼神,自嘲笑道:“小叫花子该去要饭啦。”
“你真的叫小鲤鱼?”
少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小鲤鱼也好,鲤小鱼也好,鱼小鲤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以后我小叫花不要饭到你家,你也再不会见到我啦。”
作者有话要说: 好热~嗷~
10、枕风入梦
等找着锦心他们,时候已经不早了,天上又飘起了雪籽儿,锦心少不了一通埋怨。回了府上,婆子丫鬟们早焦心侯在门前,一看小主子们都回来了,赶紧各认各的。陈嬷嬷给锦言围上一个大红斗篷,拉起她的手,关切问:“冷不冷?手这是怎么了?”
自从知道陈嬷嬷的身世,锦言对这个把她带大的嬷嬷多了两分敬意和依赖,这会儿也不想让她担心,只轻描淡写说:“磕着啦,无碍的,我从外头买了好几样剪纸画,嬷嬷挑几样带回去贴窗户上,添一添喜气。”
“唉,今早上我去小姐的房里,冻得站不住脚,看了一转,丫鬟们也没配齐,这般行事,难道是大家规矩么?”言语间不免气愤。
锦言把斗篷拢了拢,心里透亮:她虽是连家嫡长女,可连府里里外外上百个下人,还不都是看人下菜碟。连家的话事人是谁?父亲一介儒生,嫡母喜好清净,家中的大权尽落在老祖母的手中。祖母再能耐,年纪也上去了,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能帮衬着的,一个就是徐姨娘,再一个就是老祖母亲手提拔的文姨娘。祖母不待见锦言,是人人都看得明白的,把她安排在枕风阁,又迟迟不配好下人,这是故意要她难看,谁要是帮她说一句好话,那都是明摆着跟祖母作对。徐姨娘自然不会去做这个好人,巴不得她难看呢,好显得锦心娇贵,即便是文姨娘这个老好人,也不大好忤逆祖母的意思。
不过锦言毕竟是多活过一世的,很多事都看得更开,面上做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尤其是她现在脚根还未扎稳,这些面儿上的琐碎事情免不了是要忍的,这时候她要是急赤白脸地争这个,祖母一句年下事忙就能打发过去,别人还会觉得这个新来的嫡小姐小家子气。倒不如将将就就一段时日,反正也不可能一直就这么下去。府里的明眼人,也都会说锦言沉得住气,有大家风范,等时间长了,谁看不出锦言受了委屈?到时候,就说不清到底是锦言丢脸还是祖母丢脸了。风言风语一多起来,不用锦言开口,自会有人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不碰着根本问题,别的嘛……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博一个好让不争的名声。
陈嬷嬷见锦言半天没言语,心里暗叹:“这怯懦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啊?”转眼,却看见月光下锦言的眼睛沉静清明,似在思虑什么,那沉著的眼神,又让陈嬷嬷迷惑起来。正好,锦言摇着她的手臂,笑说:“嬷嬷,明天帮我把这个送去漪兰居吧。”说着,晃了晃手上的八仙过海花灯。
“漪兰居?送给你母亲?”陈嬷嬷微微讶异,忍不住小声道:“你那位母亲,可是个不好相与的……”
锦言微微笑道:“哪里就那么厉害了,只不过性子冷清些。”
“可是太太是和你没有血亲关系的,不像老爷老太太,再怎么,也是血脉相连。更何况……太太又是个没有实权的。”
锦言轻声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嬷嬷心里在想什么,我并不是要巴结讨好母亲,她是聪明人,我要是故意巴结她,你当她看不出来么?以她的脾气,也不会给我好脸子看。只不过,今天看锦心锦音都买了花灯送姨娘,立远也在街头买了块玉给婶娘,唯独我,没什么可亲近的长辈,漪兰居也是最冷清不过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这一段话凄伤悲怜,就连已过花甲的陈嬷嬷也心头一动,只觉得这话如何也不该出自一个十二岁女孩儿之口。锦言是陈嬷嬷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陈嬷嬷最了解不过的,跟她娘沈子钰如出一辙,都是千年的石佛像——老实人一个。沈子钰若是个有谋划的,当年也不会被逼得一走了之,最后落得气死在娘家的下场。锦言在沈家,不是被舅母数落,就是被表妹排挤,每一次受了欺负,都是躲在暗处哭一场就算了,陈嬷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沈老太太在临死的时候也还在操心这个怯懦的小外孙女,生怕锦言跟了她娘的后路,被人踩着脖子敲脑壳也忍气吞声。不过如今看来,这个大小姐倒像是个有主意的,全不像在沈家的时候,许是……许是真的长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