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这样,不想喝醉的时候,偏偏不省人事,想醉的时候,遇上的却是飘着桂花的秋露白。
既是喝不醉,承煜便纵着性子连缸喝了起来。窗外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飘扬的雨水透过房顶的漏缝滴了进来,润湿了地面。承煜盯着雨水看了一会儿,思绪忽然飘到上元灯节那夜的汉江水畔,彼时,他还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叫花,她是光彩照人的大小姐,她执着几枚铜板,放在他手上,让他去买烧饼吃。
他心里有些不好过起来:是不是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被人同情被人看不起的小叫花子?即便已经穿上了华美的公子袍。
“我算什么?”承煜轻轻扬起下巴,轻嘲地笑:“即便不是小叫花子,也是个被人冷言冷语的私生子。”
又一大口酒入了愁肠。
他竟有些醉了。
外边的雨水瓢泼,雷声绵绵。承煜再睁开眼时,看见身边侧坐着一个穿着妃色衣裙的女孩儿,承煜的心轻轻一动,握住女孩儿的手腕,声音微哑地喊了一声:“连锦言。”
手中的腕子轻轻挣扎了一下,女孩的声音软软地传进他耳里:“二公子,我是芷灵,锦言是我表姐。”
承煜的手被雷电击中一般撤开,眼神清醒了一点,看见眼前的女孩儿穿着锦言的衣裳,眉眼里有些锦言的影子。承煜坐直了身体,声音疏远起来:“不要打扰我喝酒。”
芷灵偏头去看承煜的眉目,坐得这样近,比席间看得清楚多了,真是令人荡漾的容貌,尤其是身上白色的袍子,不知是被雨水还是酒水湿润了,贴着身体的线条,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芷灵低头含笑,不易察觉地往承煜怀里移了移,声音婉转:“二公子怎生独自坐这儿喝闷酒?”
承煜嫌恶地移开下巴,生硬地重复了一遍:“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喝酒?”
芷灵抬眼望去,知道承煜有些喝醉了,听说喝醉的男人最容易上钩,芷灵才不要放弃这个机会,反而胆子更大了起来,环住承煜的手臂,笑得娇媚:“我不打扰公子喝酒,我在这儿陪公子喝酒好不好?”说着,拉着承煜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抬起脸来,楚楚的眼神望向承煜。
承煜微微一笑,吐出一个字:“滚。”
那厢锦言听了承焕的话,心中茫然如不知驶向何处去的小舟,于是也独自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散心。才走了一会儿,一个闪电落下,大雨倾盆而至,锦言袖子挡着头想找个地方避雨,忽然想起附近有个小柴房可以遮挡片刻,冲了进去时,正看见承煜坐在地上,环住芷灵的腰,二人微笑相视。
锦言愣了一下,抹了把额上的雨水,转身就要走。
就听见承煜惶急地将她喊住:“连锦言,你站住。”
见锦言走得更急了,承煜慌忙地一把推开芷灵,爬起身来,踉跄扯住锦言的手腕,喘着气道:“你别走,我得把话说清楚。”
锦言闻见一阵酒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孤男寡女,依偎相对,死鲤鱼,还有什么说的。莫名的火儿就窜了起来,锦言低下头,懒得看他。
这时,芷灵也慢慢站起身,走到锦言身边,低下眉来,软声细语道:“表姐,我们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承煜看着芷灵,威胁道:“你再胡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锦言看见如此,硬硬地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承煜也气了起来:“有什么不能说出去的!”
锦言没好气道:“那我就说出去了,你可别恼。”
承煜终于闭上嘴,不再辩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锦言此刻也冷静下来,慢慢地抽出手腕,轻声说:“你们以后再如此,要小心一点,别被别人发现了。”
承煜已经气结,冷冷地看着锦言。
锦言说完话,转身去了,外边雨还没停,下得滂沱,她重重吐了一口气,却吐不尽心中的郁结,那个臭鲤鱼死鲤鱼,在别人家胡来。
锦言气鼓鼓地回到了席间,湿透了的一身引得一群人的注目,转眼看,虞氏也不知哪里去了,文姨娘碎步走了过来,嗔怪道:“大小姐,这是怎么着了?去换身衣裳吧,别凉着。”
锦言摆了摆手:“不用了,喝口酒就好了。”端了酒缸过来,自斟了一海碗。
文姨娘劝道:“这是杭城秋露白,劲儿虽小,但也少喝些,身子暖了就去换身衣裳啊,乖。”
锦言咕噜咕噜仰头灌了一口,这时,锦心也回来了,看见锦言喝酒,坐到了她身边,也取了一只碗来,说:“我陪你喝。”
锦心说着,也倒了一满碗,一口灌了下去。锦言觉得她脸色不对,于是问:“你怎么了?”
锦心冷冷说:“我心里有一个地方,酸酸的,疼疼的,需要喝酒麻痹一下。”
锦言也点了点头:“真是巧了,我心里也有一个地方,酸酸的,疼疼的。”
锦心没好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我是吃醋了,您大小姐是怎么了?”
“喝醋?”锦言抹了抹嘴:“啊呸!我是被气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人都被气着了。
45、中秋惊魂
当天晚上,芷灵去了锦言的房间,垂着眼说:“表姐,我明儿就回家去了。”话里透着不情不愿的意思,还有一丝丝挣扎,一丝丝期冀,是希望锦言能留个话,让她再多住几日。
她才跟二公子搭上话,这么快走了,可不是破功了么。
可,不得不走哇。
本来锦言看见芷灵进来,便心里堵得慌,执意不理她的,可听了她的话,真是又惊又喜,转过脸来:“真哒?”
一言既出,芷灵的眼神暗了暗,嘴轻轻嘟了起来:“是啊,我的病也好了,无谓再打扰你们了。”
芷灵忽然温顺如此,锦言倒有几分不习惯。
芷灵又戚戚然地加了一句:“明年,你别忘了去接我来玩儿啊。”
锦言嘴角抽了抽,艰难吐出俩字:“好……啊。”
锦言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芷灵怎么就乖乖地回去了呢。等芷灵走了,书月掩着扇子走进了,才笑着说出了其中的缘故。
原来,那时锦言离开了柴房,承煜也没有再留,冷着脸走了,芷灵才想起来,袖子里还揣着紫薇花枝子上捡到的龙凤镯呢。于是忙回到了漪兰居,进了西厢卧房掩住门,一路上都很顺利,没被人注意到,芷灵飞快地扫了一眼屋中陈设,心里考虑龙凤镯该藏在哪里才不会被人发现。等回了竹泉村,托人把镯子卖了,能换好多体己。
寻摸了一番,芷灵决定把镯子藏在花瓶里,平时没人会往花瓶里面瞧,刚把龙凤镯从袖子里捞出来,忽听门“吱呀”一声响,芷灵吓得手一个哆嗦,镯子“叮”掉在地上。
“太……太太,你怎么来了?”看清楚来人,芷灵已经吓得结巴了。
虞氏微微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
芷灵往后退了一步,慌忙摆手:“没什么。”
“拿来给我看看。”虞氏的声音轻轻的,但是不许人违抗的意思。
芷灵忸怩了一会儿,却看虞氏的眼神静静流转简直要看进人心里去的,芷灵忍不住头皮发麻,乖乖地捡了镯子,呈给虞氏看:“是我在园子里捡的,准备交给太太去的。”
虞氏淡淡地一笑,执着金镯左右看了看,说:“是李夫人的,你瞧,这镯子内侧还刻了个‘秦’字,那是李夫人娘家姓。”
芷灵要是知道这镯子是侯府夫人的,说什么也不敢拿的。
只听虞氏悠悠又道:“前儿李夫人跟我说,这镯子在连家丢了,许是被人偷了,若拿了人,定要交由她处理。”
芷灵听了脚一软,有了哭腔:“太太,真是我捡的,不是偷来的。”
虞氏点了点头:“我信你,可不代表别人信你,你也知道徐姨娘,正盯着你呢,只要你行错一步,徐姨娘定然不会再放过你了。”
芷灵嘴唇发白,低头眼神飘忽。
虞氏又道:“我和徐姨娘不一样,我不会带你去见官的。”
“我就知道太太菩萨心肠,会放我这一次。”芷灵心里像是乌云漏了一线光。
虞氏瞬而笑道:“我是不会拉你见官,只会放出话去,说你手脚不干净,女孩儿这样的名声一传了出去,后果是怎样你也明白的。”
芷灵乌云压头,不可置信。
虞氏抿起唇角:“我说话,没人会不信。”
若真传了出去,芷灵还怎能妄想嫁入高门呢!汗滚滚从芷灵的额上流下,她急慌慌地说:“表姐会帮我的!”
虞氏挑眉:“我不是言儿,我要治你,言儿也没辙。”
这话没错,虞氏跟芷灵不沾亲不带故,也没受过芷灵的恩惠,也不像连明甫心存愧疚,自然不会对芷灵有半点心软。
“你若自己乖乖地回家去,我便不追究了。否则,我现在就出去宣布,满堂的人可就都知道了。”
芷灵咬了咬牙,说:“行,走就走。”
听书月绘声绘色地描述虞氏如何设计让芷灵一声不吭地走人的时候,锦言笑得捶床:“母亲太坏啦,太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