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真坏。锦言为防自己笑出来,赶忙往嘴里塞东西。
“灵姐儿,”虞氏轻轻开口:“回去卧房洗个脸,甜酒招虫,一会儿别失礼于人。”
甜酒?芷灵心里愤愤,这明明是烈酒!匆匆起身,总觉得是虞氏害她,可转眼望去,又瞧见虞氏仿若无事般给锦言夹着菜,芷灵只能生生压住疑窦,退下去擦拭。
兜着一腔子委屈,芷灵走得烦闷,日头已经完全没入乌云里,天气跟她的心情一般压抑,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亮,前面紫薇花的枝子上,挂着明晃晃一只龙凤镯,芷灵赶忙停住脚步,左右前后地望了望,四下无人,低了头蹭到紫薇花前,佯作嗅花,大眼睛往四处瞟着,便将沉甸甸的金镯子纳入手中,回身时候,镯子已经没进袖子里。
锦言和无双也逃开了热闹,并坐在桂花树下的长石墩上,风里卷着桂花的香甜,拂动着二人的衣裙。
无双先开了口:“听三哥说,我们一家要奉命进京了,咱们以后,很难见面了。”说着,眼圈也红红的了。
锦言赶忙拿手指蹭掉无双眼角的泪珠子,笑着说:“可别这么伤感,哪里就见不到了呢,你家的基业都在襄阳,总有机会回来的,而且我听母亲说,父亲也有意调入京城去,说不定你前脚到了京城,我们后脚就跟上了。”
无双闻言并没有多少欣喜,半锁着眉,一下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锦言歪着头看了看她的脸色,忽然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无双向来心宽,若只是为了进京一事伤感成这样,实不属她风格。
无双沉默了半晌,才问:“你可知道京城彭家?”
京城虽有无数个彭家,可经无双之口问出,必是最煊赫的那个彭家。锦言点了点头:“听陆姨妈提起过的,是彭皇后的娘家,听说如日中天,连康帝都要忌他们家三分。”
无双点了点头,又问:“你可知道那彭皇后有个哥哥?”
锦言回忆了一下陆姨妈所言,便说:“是彭皇后的嫡兄,薨逝的玉贵嫔的胞兄。”
无双“嗯”了一声,叹了口气:“他单名一个翊字,三十出头的岁数,刚升至吏部右侍郎,兼太子少保,升官速度令人咋舌,是政坛的新贵。而且……而且听说他少有志向,到现在,也尚未娶妻。”
锦言听她的语气沉沉,就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你家人是有意将你许给他吗?”
无双脸一红,闷闷地说:“其实父亲是反对的,但是母亲坚持,这件事还没有个结果,可我怕……”无双抬起头,眼中亮晶晶的:“锦言,只有你知道,我和陆郎……我心里早就有他,那彭翊再有出息,再了不起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可我又不敢跟母亲说,毕竟陆家比不得彭家,我……我怕到了京城,就更做不得主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锦言哪里不懂其中的无奈,此刻也不知该劝些什么,只问:“陆表哥可知道?”
无双脸又一红,赶紧摇了摇头:“我可不敢告诉他,他那个脾气,把彭家拆了都可能的,事情还未有定数,只求菩萨保佑,让那个彭翊娶个别家小姐,放我一马吧。”
抬头天就暗了,远远的有闷雷,灰云团团地压了下来,无双搭上锦言的手:“咱们走吧,别一会儿下起雨来,成了落汤鸡。”
凉风卷卷,吹得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无双牵着锦言在院子里乱逛,忽然前一亮,夹道的紫薇花像彩云一般,好看得紧。无双拉着锦言凑了上去,说:“听说我三哥送了锦心一柄紫薇花样子的发钗作生辰礼。”
锦言垂了垂眼,答应了一声:“唔。”
“怎么?吃醋了?”无双回眸,笑里满是调侃。
锦言摇了摇头,不作声。无双笑得乱颤“真是小气,不过一柄发钗罢了,我家里有的是,要说好东西,我三哥身上有一块白虹佩才算是个宝贝。”见锦言还不说话,无双转开话题:“你知不知道,紫薇树还有一个名儿,叫痒痒树。”
锦言果然来了兴趣,问:“摸了它身上会痒吗?”
无双笑道:“你倒不会痒,是紫薇树会痒,不信你挠挠它,它会花枝乱颤的。”
锦言伸出手指,在紫薇树枝子上挠了挠,果然,整个矮矮的紫薇树没有一处不在摇动的,像是笑得发颤的小姑娘。锦言来了兴致,挽起袖子,在紫薇树上乱挠起来,无双也在旁边掩嘴笑个不停,紫薇树被锦言折磨得不行了,摇晃的花枝上忽然掉落了一样东西在地上,叮地一声。锦言住了手,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掌在手心,见是一枚通体耀白的美玉,周遭还笼着淡淡的光晕,玉坠子用石青的丝线结成了如意,衬得玉身更是无暇通透。正在锦言好奇地前后翻看时,无双已经笑吟吟问:“我三哥的白虹佩,怎么在这儿?”
没想到,这就是无双口中的宝贝。锦言莞尔,递给无双:“给你,还给承焕哥哥。”
无双双眼望天,并不接着:“我可不能要,听说,这白虹佩是我父母定情的信物,母亲将它送给三哥,就是希望这块玉能重新找到女主人,这不,它就找到你了。”
锦言听得脸通红,把玉佩往无双手里塞:“你又编排我。”
无双躲开身子,眨眨眼:“我是不是编排你,你问你后面的人便知道了。”
锦言回过头去,看见卷卷乌云下,紫藤花廊边,雪白的袍踞无牵无挂地飘扬在风里,那双深致的双眼此刻盛满夏风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的意外告白那章,就当没有好了,连夜赶了新的出来,旅游刚回来,困倦啊,去睡鸟,希望这章比之前的好。
44、撞破奸情
锦言一时脸烧,心如鹿撞起来:“你们……你们一起耍我。”手上的玉佩冰润润的,可锦言总觉得烫手,回过头去,想要给无双一记白眼,可无双早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那厢,承焕已经缓步走了过来。
已容不得锦言避开,她局促地笑了一下,摊开手心:“这个,还给你。”
承焕微微笑着凝视着锦言,并没有收回玉佩的意思,只展开象牙骨折扇,轻声说:“是你的了。”
“这……怎么行?”锦言心里怯得很,话说每次见到承焕哥哥,她便是这副熊德性,像是做错什么事了一样,不敢抬起头,不敢大声说话,手要放在何处先得想一想,笑之前甚至要考虑扯左唇角还是右唇角。
这如芒在背的感觉,真不知是为何。
“就留着吧。”承焕的意思虽带着一丝央求,可说出来却坚决得很,像命令,不许人拒绝的。
锦言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把玉佩握进手心,低下头:“好,就当是个留念吧。”李家就要进京了,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真的很少。
承焕霜白色的衣袍在乌云下白得异样,那如夜风一般的声音伴着雷响灌进人心里去:“不用留念,我保证以后,你会日日见到我的。”
“嗯?啊?”锦言忽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承焕,莹然的眸子里写满了讶异和疑问,竟忘了去避开承焕的眼神。
那眼神灼灼的,肯定着锦言心里的意思。
锦言口微微发干,此刻只想……逃走……
正在锦言四处观望逃跑路线的时候,承焕白色的身影已经笼了上来,从她手中拿过玉佩,转而给她戴在脖子上,呼吸温温地绕在她的耳鬓,锦言心里有个打鼓的小人儿,手上的绢子要被拧出水来了。
“就这么戴着吧。”承焕低下眼看着玉佩衬着锦言黛紫的衣裳,轻轻扬了扬嘴角。玉佩不是这么戴的,可挂在脖子上,是贴着心口。
“……这白虹佩是我父母定情的信物,母亲将它送给三哥,就是希望这块玉能重新找到女主人……”无双的话还在耳畔萦绕,锦言想起,头便垂得更低了,承焕的眼神压迫住她的呼吸,锦言觉得,再不走,就得出丑了,于是胡乱地屈了屈膝,落荒而逃了。
承焕执扇看着锦言黛紫的身影融进紫薇花道里,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凉。
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两个人,此刻的脸色比乌云还要吓人。
“你三弟的眼光真差。”锦心愤然望向锦言离开的背影。
“你大姐的眼光才差。”承煜悠悠地说道。
“连锦言,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锦心阴沉沉地发誓。
承煜瞥了她一眼,不屑道:“你敢。”
锦心眯起眼:“我有什么不敢?”
“你动她一根头发,我灭了你承焕哥哥。”
锦心气结,跺脚道:“你倒是把连锦言追到手啊,跟我凶什么凶?”
承煜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提起地上的酒缸,转身扬长而去。
转过身去之后,承煜的眼神暗了暗,心里怅然一叹:“死丫头,他有什么好?”
顺着紫薇花道,一路花香馥郁,却挑不出一个喝酒的好地方,承煜在热闹的地方总待不住,宾客席上都是些纨绔公子,他不爱理他们,他们也不爱理他,反倒是一个人清净下来,有美酒相陪,也好过陪那些酒囊饭袋。
而且现在,承煜比任何时候都想喝酒。
逛了一会儿,路遇一个矮矮的柴房,承煜挑挑眉,俯身走了进去。木头搭的矮房子,里边摆着杂物,房顶有些开裂,透出几束光线来,承煜随意找了个地方,支着腿坐下,拔掉酒塞子,酒缸在鼻子底下晃了晃,嘴边就漾出淡淡的嘲笑来:“杭城秋露白,喝不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