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云蕙的院子就快到了,云柯先停下脚步,等着云蕙说最后一句话。他知道她一定有句最重要的话要说。
云蕙果然也没客套:“我舅舅家有几个孩子,希望五哥能安排进仓库和旅舍里。”
“哦?”云柯摸摸鼻子,“不用进田庄?又清闲,泥腿子又都奉承着,谢家还有月银发放。”
“不。不用了。”云蕙谢过他,“仓库和旅舍就好。”
“看来这是对我的恭维了。”云柯叹口气。
“五哥,”云蕙柔柔道:“我们的娘,从前是有些不愉快,但我对你如何,这么多年来,五哥你还不知道吗?”
云柯不得不承认,这几年里,云蕙是没给他下过绊子,至少是明面上没有下。人前人后,也一直是“五哥五哥”叫得倍儿甜。可在几年之前,那可——
“那时候,云蕙只是不懂事的、十岁不到的孩子,脾气坏些,如今云蕙自己也知道错了,五哥还不原谅吗?”云蕙楚楚动人。
云柯只好半欠身,也同样楚楚动人的回答她:“七妹言重了,五哥何尝怪过你!”
“五哥就是大度!”云蕙笑道,“但妹妹心里有愧啊!舅家孩子到了那边,与五哥共进退。长辈有什么责难,我同五哥一同受责,五哥觉得可好?”
云柯表示他觉得非常的好,与云蕙含笑作别。并那个大丫头,都重新展露了甜甜的、甜得迷死人的笑容,给云蕙行了很深很深的一个礼。
云蕙含笑回了院子,含笑跟丫头们斗嘴打趣,含笑吩咐道:“明儿一早……”
“我们跟姨奶奶回去,”丫头们机灵道,“说姑娘今儿心情好!”
云蕙的亲娘,刘四姨奶奶,也住在外院,同内院音信相隔,是要等天亮了传个消息去,说云蕙已经说妥云柯了,叫她好放心。但云蕙一哂道:“早上都到老太太那儿请安去,还用得着你们带信吗?你们啊,且找几把锄头铁锹什么的,再叫几个有力气的男女,到‘那儿’干活去!”
天蒙蒙亮时,云华醒了醒。
这还是她作明珠时的习惯,到这个点儿,立即跳起来,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分付家人媳妇们差使、伺候老太太起床。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有时候愿意赖一会儿床,不起来,那也得梳梳头、匀匀面、在床上用点儿吃的、接受儿孙辈们的请安,还留下几个来用饭、指不定还赏点儿东西什么的,哪件不用明珠操心?
这会儿,云华睁睁眼,看那有些旧了、但仍不失精致的帐幔,先想:“哟,我是小姐了。”
转念又想:“小姐不也得早起请安去吗?”
再一想过来:“六小姐身子骨弱成这样,老太太都准了的,不用每早请安了。何况前一个晚上才闹病闹得差点儿死过去呢?”顿时心安理得的接着睡回笼觉。
这一觉,梦见个少年,容颜如玉,发束销金立翅扎巾,身着团花绿锦袍,腰系?花兽面金带,益显出那秀挺的肩背、那杨柳般的腰身来,简直在诱惑人伸手环抱上去,手里拿着笔,在批一大堆簿子。云华在梦里欢喜:“这不是小哥嘛?”这样想着,心里特别的高兴,对着他直笑。那少年抬起头来,看着她也笑,问:“你精神好多了。”
云华心下果然觉得自己好多了,笑道:“可不是么?”也不避嫌,探头去看他批的簿子,勾勾点点,都是血,失口“哎哟”一声,少年忙掩了卷,同她寒喧:“见你愿意活下去,我也放心了。”
瞧他说的!只要能活下去,谁想死呢?云华问他道:“许久不见,还好吗?”
“老样子,”少年摊摊手,“世人求得太多,付出得又太少,一旦觉得自己亏了,恨恨满心,都要问人家连本带息讨回来,利上滚利,谁付得清?倒劳我们这么多笔墨给他们算。照我说,要真算得清,也就不用算了!”
言下有真义,云华细细咀嚼。
少年低头以笔锋舔在墨池中,一边问她:“有些人是放不下,有些人是握不住。大痴大智,竟无一线之隔。你这一遭,是屈尊大智了,抑或是痴而又痴呢?”
云华听不懂了,摇头笑道:“什么大痴大智?我从来不太聪明,但也不算太蠢罢?”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失笑道:“原来连局也没入!”以笔在她胸口一递,道:“索性再送你一点墨意罢!”
云华“嗳哟”一声,向后退,耳听得怪声乱响,脚下发虚,直坠下去,摔醒过来,按着心口定了定神,只觉出了一身虚汗,精神倒比前一天又佳旺了些。忽起起来,梦里那“小哥”,模样倒像是她幼年夭折了的哥哥,也没作理会处。把她从梦中惊出的、令人不悦的怪响却还在继续,她辨了辨,是来自窗外的,便唤洛月:“外头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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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移树杀雏
谢谢大家参与关于正牌男主的调查!话说看到蝶笑花排名最高、谢云剑紧随其后时,鸡丁老怀那个大慰啊:男主和男主都有了,这故事已经不关女主神马事了。(呃……)
所以下一次调查果断要征询谁攻谁受的问题吗?(啊喂!)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十九章 移树杀雏
洛月安慰云华:“没什么事。人家理院子哪。姑娘再歇息歇息?”
大清早,哪个人家,到小姐窗前理什么鬼的园子!云华省得必有隐情,便道:“你不说么?那我问乐芸去。”
洛月顿时急了:“姑娘,别别!其实也没什么事儿。那两株木芙蓉……忽尔生虫子了,管事的说怕侵到其他树木,对姑娘身体也不好,所以,准备迁出去养一养,养好了,再移回这里来。”
开玩笑!云华嗓门提高了一点:“乐芸!”
乐芸自昨夜被她敲打,再不敢掉以轻心,天微亮就起来倚在外间听候差遣了,闻得叫,进了屋,行了一礼:“姑娘您也被外头声音吵着了?”
云华点头。
“姑娘,洛月肯定是怕您心烦。”乐芸先替洛月袒护一句,倒叫洛月受宠若惊。再后面的话,乐芸可就不客气了:“不过这事,长远也瞒不住姑娘。一早,七小姐派了一伙人来,说四小姐昨儿见了这花很喜欢,故要把这两株树移过去。”
巧取豪夺,夺到两棵树的身上!有这么欺压姐妹的么?云华倒笑起来,看了乐芸一眼。
乐芸立刻跪下:“都怪乐芸昨儿说送花去,才惹出这桩事端。都是乐芸的错!”
云华摇头:“匹夫无罪——”说到这儿,忽惊愕的呆了一呆。
这文绉绉的四个字,从来不属于云华的知识范围。甚至,在这四字的声音刚从她舌间扣响的时候,连着好多典故、好多字词,都像长长的海灌被一根线拉出来似的,一路浮现在她脑海里,随时供她取用。
云华不得不呆了一会儿,才对乐芸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下去吧,给我准备些热水,我要擦身。另外,早饭有没有滚热的粥么?”
洛月立刻道:“有。”
乐芸退下去准备热水毛巾了。云华问洛月:“下粥菜是哪几样?”
“今儿他们拿过来的是五香黄豆腐、脆腌菜心、凉拌雪菇、清拌笋尖,姑娘吃得下么?想换么?”
云华听着这几样,都是淡而养身的小菜,厨房里没有乱来,含笑道:“不用换了。你去拿来给我吧。”又按一按洛月的手:“你心疼我,我知道。放心!我心胸——断不会跟以前那样给自己找病生了。这点小事,我还看得开。”
被人挖树,固然可恨,但跳开了想想,树也不是云华的,是谢家的。谢家这个女儿院里的树、移到那个女儿窗下,又打什么不紧?若为这个生气,也没几天活头了。云华不愿动气伤身。
洛月端粥去,一边儿欣慰小姐会养身了,一边儿却越发心疼小姐。
任外头吵他们的。云华关起门窗来享受自己的小姐日子。热腾腾的把睡出来的冷汗擦了,换身衣裳,就着几样清爽小菜喝了两大碗红米热粥,又可以回去睡觉,这整个过程中,自己连床都不用下!简直是猪的生活。
云华继续倒头去养猪,外头忽然又有了不同的声音。
应该是树木咯吱咯吱的倾斜,枝叶沙啦作响,交织出的声音。
像那个夜晚,明珠在床上挣扎,木头床架和被褥摩擦摇晃,血液在耳膜里奔流,咯吱咯吱,哗啦哗啦……这是迷茫、震惊、痛苦,求一条生路的声音。
“喳啦”,什么东西碎了?很模糊,几乎听不清。在这模糊中又响起尖锐的一声,云华在床上跳坐起来:“怎么了?”
很像鸟叫。但从那些人开始闹腾起,鸟儿一直在乱叫,从没这么尖厉惨烈。
云华叫乐芸:“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乐芸领命而去。洛月还坐在床边,云华握着她的手。这只手的指腹、掌缘等几个地方皮肤有点粗糙,但总的来说,还是柔软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温暖。
云华问:“你为什么这样忠于我?”
很突兀的问题。洛月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姑娘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