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芸觉着小姐的怀抱比自己温暖、手也比自己稳定,不由问:“姑娘您不怕?”
云华笑笑:“谁能不怕鬼呢。”
乐芸眼睛一转:“您料到这鬼要来?”
云华打了她一下:“你这什么话。”
乐芸滴滴咕咕:“白天,七小姐又为什么会来呢……”
云华曼声道:“谁知道?”
“您不知道?可您也不诧异。”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云华毫无压力的掉书袋,“淡然而来,泰然而往,万物于我何加焉?”
“那——那,”乐芸还是决定扯点大白话,“您听那声音!到底是人是鬼?您真不怕?”
云华含笑道:“你真的怕么?我倒有法子。”
“呀?”乐芸忍不住幻想她从袖子里扔出一道符咒,把窗外鬼哭给压下去。
“身正不怕影子斜,”云华慢条斯理道,“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乐芸想说,有时候吧,没做亏心事,可还真怕鬼敲门!
鬼哭声恰在此时停了。窗外沉寂得不怀好意。不知什么时候、从凭什么方向,又会来一次可怕袭击。乐芸瑟缩着身子。
“——还有一个方法呢,或许更有效些,”云华的声音,依然闲淡从容。夜色仿佛都被她叩得恬然了。
乐芸翘首问:“什么法子?”
“你我都会死,死了都会变成鬼,”云华冷然,“被鬼所侵,大不了一死,死之后,又可与它斗一场。老鬼狠么?你只要死得比它惨,大可比它更狠,届时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
乐芸闻所未闻,难免骇然,转念一想,却大大的有理,胆子顿时肥了,依偎在小姐身边,竟安然睡去。
第二天早晨,云蕙急不可耐等云华垂危的消息,等来的却是她自己的人面青唇白过来报告:“那花成精了!”
饶云蕙胆大包天,脑子里也“嗡”一下:“胡说八道!什么精不精的?”
“是真的呀!”那几个男女,都是走刘四姨娘的路子进谢府做事的刘家人,园子里搬搬弄弄,赚了不少,都是刨土,合着比田里赚得多,平常唯刘四姨娘母女之马首是瞻,但这会儿,再借他们八个胆子,看他们也不敢再到六小姐院子里去了!他们抽抽答答道:“昨天挖的那树……流血了!”
是天刚蒙蒙亮,起得最早的人就发现,红白两棵芙蓉树,挖断的根须、剪断的枝子,断口都在渗出血来。
“一派胡言!”云蕙怒道,“准是六姐她们在枝上抹了红颜料,吓唬你们!”
刘家人们很不满意的回答她:“姑娘!咱们吃了这么多年饭,抹上去的、还是渗出来的,那还是分得清的。”
再说,那么多断口,大大小小、有的还藏在泥土、其他根须或枝叶的里头,居然全能抹一遍?也近乎神迹了吧!
云蕙自己也心慌,但再慌不能露出来,色厉内荏喝问:“那流出来的红汁,有血腥味吗?”
“这倒没有……”
“却又来!”云蕙找到了主意,“没有血味,叫什么血?你揉坏了指甲花、劈开西瓜,都有红汁,这怎么能叫血呢?!”
说是这么说的……但又不是这么说的!刘家人不跟七姑娘吵,规规矩矩的告退,告退前劝一句话:“姑娘还是小心些罢!”
云蕙是要小心了,还用他们讲?芙蓉泣血,兹事体大,如何瞒得住?连着那“半夜鬼哭”,一下子传出去,并且到了老太太的耳朵边!
不用云华拜谒老太太诉苦,老太太自己过问了:“那几棵树为什么要移?”
下头回答:“生了虫病……”
老太太哼一声,都已经懒得问了,碧玉代老太太责问:“重阳时一篮子花攒过来,人人见到,开得有多好。生了虫病的花能开成这样?还是开了给我们看了之后,一下子生虫了?”
那几人赶紧的顺杆爬:“果然是重阳之后,一天之间,虫病发了出来!”
“好!”碧玉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如今就带人查去,好在树还在呢!若找不到要挖树的虫害,把你们填进土坑里埋下,省得祸害!”
那几人吓得磕头不已:“碧玉姑娘明鉴,是我们错了。是其他地方的虫子落在芙蓉树上,我等没认清,还当是要紧虫害,做错了主张!”
“哦?”碧玉可不放过他们,“我这儿还没去查呢,你们就知道错了。你们倒伶俐得很?”
“不敢不敢,”那几个人血都磕出来了,“实在是去移树时,就发现弄错了,那树没受虫害。但已报批动工,生怕临场认错,受主子罚,所以想将错就错,遮掩过去。猪油蒙了心思,做出这等事情。如今知错了,求碧玉姑娘留情,求主子们饶命!”
老太太发话道:“碧玉,他们要移树,居然就敢移、而且能移,这是你监管不力。”
碧玉利索跪下:“碧玉失察,请老太太冶碧玉的罪。”
六小姐院里园艺的事,其实不是碧玉的责任。老太太名义上把持家权柄放给了大太太,着二太太协助着,纵明珠碧玉接手管了大部分,但还有很多事项,两位太太还是有权的。云华那两株木芙蓉,是送到寺太太面前,得了个“嗯”字,便罹斧刀之灾了。碧玉压根儿不知情。要责罚碧玉,不如责罚二太太。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侍立在旁边,大太太特别的紧张,生怕碧玉话头一转,把火烧到她身上来。
她实在小瞧了碧玉和老太太。
碧玉只是低头聆训。老太太骂了一顿,明着是骂碧玉,实则把立在旁边的两个媳妇都斥责了一顿,末了严格要求碧玉:“上上下下这些事,你要更经心,免得出这些岔子!”还追问俩媳妇:“你们都听见了?”
大太太二太太只好一起敛袂躬身道:“是。”
这么一来,等于把她们手里现有的权柄,又夺回到碧玉和老太太手里了。有那一顿骂作铺垫,大太太二太太还吱不出个“不”字来!
老太太这才正正衣襟:“这一伙人,胆大包天,罚了吧!”
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敢接声,碧玉应道:“是!”上来伺候老太太穿衣。老太太道:“走,瞧瞧六丫头去。”大太太二太太才反应过来,忙帮碧玉搭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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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探树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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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二十三章 探树惊梦
老太太未必想探望云华,但她必须看看所谓流血的花树。
花树在窗外,云华在窗里,要探树,何如说是探人,名目更好听些。
老太太进了院子,最先看的是树。
一棵被全部挖了出来,枝子几乎全剪完了。一棵被挖了一点点,枝子剪了一小半。所有的断口,包括最粗的枝干和最细的根须,都在渗流浅红的汁液,像渗血、更像流泪,已挖出的那棵,流得比没挖出那棵少。它气息奄奄,看起来已经快死了。莫非濒死的树木像死掉的人一样,血渐涸、泪渐干?
四个婆子垂手立在一边。在刚听树血之变时,她们已被派到这里,仔细检查过树木了,表面上没有查出任何异状。如若老太太认为有必要,她们再把树木劈开查一查。
洛月躲在屋里,手心冒汗。
她遵照小姐的意思,取闺房中现成的红染料浸出水来。趁人看不见打进泥土中,芙蓉树吸了,汁液中便流着红色,又从断口中渗出来。洛月在做这事时,只以为吓唬吓唬那些敢挖树的人,没想到会惊动到老太太,闹得这么大。
老太太看过了那些“血泪”,甚至闻了闻,问碧玉:“留了么?”
碧玉道:“留了一份,送到外头验了。”
老太太道:“快把树请回土里去,好生照料着。”
众人应着。老太太往云华这儿来。
云华倚在床边。长发在颈后以丝巾束住,简洁柔婉,纤细双肩披袭淡色长衣,见老太太进来,忙叫乐芸掀被子,扶她行礼。老太太叫止了。云华不听,在地上行了大礼,依次对大太太二太太也施礼毕,呜咽:“惊动这么多长辈,云华心下惭愧死了。”
“糊涂孩子,”老太太看着乐芸把云华扶回床上坐着,“又关你什么事?”
云华道:“总是云华院子里出的事……”
老太太听云华说话,不带咳喘,气息撑得下来,虽还娇弱,遣词行句倒比从前还得体了些,再仔细看她脸上,气色也见好些,眸光温润内敛,更非从前那恹恹抱恙的目光,不由惊奇道:“华儿,你身体见好?”
云华答道:“多托奶奶的福,多亏大伯母、母亲关心照料,自从用了于大夫新药之后,云华自己觉得是一天天爽利起来。”
老太太又问:“昨天晚上,可惊着你了不成?”
云华便有些迟疑:“云华一早起来,听丫头们讲说,半夜有什么声音……还觉奇怪呢,怎么云华似乎没听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