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悠点头同意道,“能摊上这样的丈夫、父亲,倒真是有福气的。”话音未落,她见阿然神色虽然未变,身上却隐隐有萧索之意,似乎若有所思,连忙接着道,“从此以后灯会就成为镇中的习惯啦!阿然阿然,我们也去看,可好?”
太子长琴抬起眸,注视着女性眼中毫不遮掩的担忧——明明如此,脸上却又努力挂着笑容,仿佛担心露出一丝情绪便会让他更加不悦或伤心般,不禁勾唇笑起:“自然甚好。”
“嗯嗯!”
阿悠欢快点头,仿若怕他会反悔一般,兴冲冲地牵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跑,跑了两步,突又回转过身,跑进屋中寻出了一件外袍,仔细披到了长琴的肩头:“虽然外面热闹,但毕竟已是八月,夜间总有些凉,还是多穿些比较好。”
长琴眼中染上点点笑意:“阿悠,你只顾着帮我拿,却忘了自己的。”
“……呀!还真是的。”阿悠一拍脑门,亦笑了起来。
待两人拾掇好出门,日暮已完全西沉,街上陆陆续续地点燃了烛火,越往镇中,人烟便越是阜盛。
路边的小摊也早已摆起,几乎所有摊前都围满了人,颇为热闹。
“阿悠想去哪里?”
“唔……随便吧。”阿悠思考片刻,最终还是吐出了这样的话。
“随便?”长琴挑眉,别人不知他岂不知?阿悠甚是喜欢各种小吃,最早时忧于衣食朝不保夕,后来手中渐渐有了些许闲钱,她去买了来,却总是做出一副不爱的样子塞入他的手中,再后来,日子渐渐宽裕,她才再不遮掩自己对其的兴趣。
“其实……”阿悠心虚地扭过头,“我也没逛过。”
太子长琴一愣,从他走后已有五年,按照她的说法,是第二年开始有的灯会,那么怎会……
而后就听到,对方低低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担心晚上出了门……你回来的时候没人开门么……”
“……”
长琴只感觉心头一震,以至于在这一瞬,向来对应从容的他,甚至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街边的灯光洒落在他脸上,明明暗暗,遮掩了他的表情。
阿悠……
“阿悠!带你侄女儿逛灯会啊!”
“是张婶啊!你来卖花灯?”
见遇到熟人,阿悠毫不客气地拉着身旁新鲜出炉的漂亮“侄女儿”凑了过去,亦打破了刚才那短暂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微妙氛围。
“来,这个给你!”
见阿悠过来,四十余岁的张婶爽朗笑起,从摊上取下一个悬挂着的莲花灯,塞入她手中,而后笑着看向一旁的儿子:“阿虎,快,选盏灯给小蝶妹妹玩!”
“……”阿悠闷笑。
“……”长琴黑脸。
当真如名字一般虎头虎脑的少年阿虎悄悄抬起眼瞥了瞥太子长琴,又连忙低下头,花灯明亮的照射下,少年的脸颊绯红一片,他在摊上挑选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将一盏小兔儿花灯拿起。
才刚拿起,又仿若想起了什么般,忙又松开,双手在衣襟上仔细蹭了蹭,才重新将花灯递了过去,低头期期艾艾道:“小、小蝶妹妹,给、给你玩。”
“……”
“还不快谢谢你阿虎哥哥。”阿悠唯恐天下不乱地出声。
“……”
看出了阿悠想看好戏的念头,长琴的心中反倒也泛起了些许促狭的心思,心念流转不过一瞬,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接过花灯后,含笑答道:“谢谢阿虎哥哥。”
烛光辉映,灯影婆娑,粉衣女孩年纪虽不大,眉宇间却已然显出几番清新脱俗的意味,这一笑,眉梢微展,眼波流转,更如雏莲绽放,妙不可言。
少年的脸瞬间从头顶红到了脖子,而后火速蔓延到了手脚,到最后,简直如同隔壁摊子贩卖着的刚出炉的螃蟹。
阿悠瞬间哭笑不得,她只是想看看热闹,没想到阿然就这么配合地给她热闹看,现在倒好,怕是又有一位少年芳心失落了,啧啧,何其可悲。
再一看,张婶也愣住了。
注视着这两位明显同时为美色所迷的母子,阿悠叹了口气,从钱袋中数出两盏花灯的钱,放到摊上,虽然对方说是送,但糊口不易,她不日又将离去,这人情还是别欠下的好——而后快速地扯住旁边女孩的小手,一路逃窜。
直到回过头再也看不到那花灯摊子,阿悠才舒了口气,扭头瞪道:“你好好地逗弄人家阿虎做什么?少男情怀总是诗啊懂不懂!”如今倒好,这句诗成了——初恋无限好,就是死得早。
当真是造孽!
太子长琴此刻却是满脸无辜:“不是阿悠让我道谢的么?”摊手间,仿佛他是天下最无辜的那个人,谁若是再数落他,简直是大大的罪过了。
可这罪过,阿悠却是完全不害怕担的。
她低下头眯了眯眸,注视着对方毫无愧意的脸孔,心中也泛起了几分恶作剧的意识,于是微笑了起来:“阿然,我想吃小吃,你说可以吗?”
“……”虽心知不对,太子长琴又如何能拒绝,只能道,“自然是可以的。”
“可我不想花自己的钱,你身上有钱吗?”
“……”默默递上钱袋。
阿悠接过钱袋,放到耳边晃了晃,听着那叮当作响的钱声,嘴边的微笑愈深:“我突然觉得很累,想休息一会儿,阿然可愿帮我去买?”
他还能说什么?
“自然愿意。”
“很好!”达成目的的阿悠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而后打开钱袋,从中掏出一个铜板,郑重其事地将其放入长琴的掌心,“去吧!要是种类少于八样,每样少于二两,我可是不吃的!”
太子长琴指尖捏起那枚铜钱,苦笑起来:“阿悠怕是记错了物价?”
“才没记错呢。”阿悠歪头笑道,“小蝶妹妹的话,只需从街头笑到街尾,怕是一点钱都不用花的,如此……”她伸出手抢回了铜钱,慢条斯理地塞回了钱袋中,“这一个铜钱倒可以省下哩。”
“……”
19听琴
“……”
当一个女人存心不讲理的时候,你该怎么做?
答案只有一个——无视。
但当一个你在意的女人存心不讲理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做?
答案也只有一个——认命吧!
太子长琴看了看晃悠着钱袋笑得格外开心甚至露出了小虎牙的阿悠,振袖转身,认命地打算去当刷卡器——仙法偶尔也有别的用途不是吗?
却被一把抓住。
阿悠颇为无语地看向自家弟弟:“你不是真打算去卖笑吧?”
“……”这话怎么听起来就那么奇怪?
“噗!”阿悠忍不住笑出声来,扯了扯太子长琴的手,“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了,走,我去买糖给你吃。”
说罢,她一把扯着长琴就奔入了喧闹的人流中。
月上中天。
街上的人烟不但没有减少的迹象,反倒更加繁密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各家摊贩不遗余力地热烈叫卖着,尤其是食摊的老板,时而揭开锅盖,露出一阵白茫茫的雾气,以及各种勾人肚肠的香味。
“来一碗馄饨!”
“老板,你家的饼挺地道!”
“再来一份!”
“好嘞!”
各种类似于此的呼声响彻耳边,阿悠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突然笑出声来。
“阿悠?”
“嗯?”她低下头,火光的照射下,漆黑的眼眸闪闪发亮,恰如暗夜中的那团明月,“阿然,你看,活着是多么得好。”
“……”
良久,太子长琴微微叹息:“活着,自然是好。”
所以没有人想死。
更鲜有人知道,死亦不是世上最痛之事。
若为人,就必须活在人中。
“阿然,等解决了难题,我们再一起回来看灯吧。”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从街头吃到街尾,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半途而废!”
太子长琴看着女子精神抖擞的神色,到底是……笑了。
虽然阿悠非常希望时光能定格,但这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次日清晨,她和阿然一起,离开这座带给她那么多回忆、曾经以为会永远住下的小镇。
但是,她并不后悔。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们出行所用的第一个交通工具,是舟。
阿悠端坐于船中,隔着帘幕注视着船尾艄公看似不动实则一刻未停的身形,与两侧如同倒流的静静江水,问道:“阿然,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不得不说,阿悠一直很宅,不过是前世宅在一座屋中,今世宅在一个镇中,大小不同而已。
一旦出了自己亲手画下的那方天地,自然又是新鲜,又是无措,简直东南西北都要分不清啦。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长琴正低头摆弄着面前几上的一张琴,似乎是正在拨弦调音,本来他们并无这样行李,只是离镇途中,无意中见到某富户家的长工正准备劈了它充当柴火——只因那家小姐因不擅琴而勾破了手指,便怒而下令如此从事。
当时……阿然是真的生气了吧?
阿悠回忆着想道,他向来性子清冷,今朝这番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她注视着对方专心致志的动作,微勾嘴角,他想必,是真心喜欢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