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也便换了口气:“镇国公亲传的功夫,寻常人挨上两下,怕是连命也要丢了。”
柳长宁却不承他的请,语气里尖锐之气更甚:“乱臣贼子的武功岂堪引以为傲?后商江山,靠的是朱氏一门忠良,楚王怎么忘了?”
李正煜本已升起一层薄怒,但见柳长宁的一双杏眼倔强地睁着,眼里却是泪光闪烁。心便软了下来,一手去挽她的手臂:“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柳长宁身体一扭,避开了李正煜的动作,竟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李正煜瞧着她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坚毅的嘴角线条却不自觉地舒展开了。
柳长宁从噩梦中惊醒,昨夜的宿醉让她头痛欲裂。酒醉后的记忆一片模糊,破碎的片段偶然闪现,却是稍纵即逝,怎么也抓不住。面目姣好的侍女端来一碗乌色的药汁,温言道:“姑姑可是头痛?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柳长宁闻言,接过药碗便仰头喝了下去。侍女见柳长宁行事豪爽,低着的脸上闪过一阵惊异之色。再抬起时,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柳长宁认出她就是昨日那个聪慧的侍女,有意笼络,笑着说道:“我喝的太豪爽了些,倒把你给吓坏了。”
侍女见柳长宁一眼看穿了自己,忙不迭地赔礼道:“冒犯之处,还请姑姑赎罪。”
柳长宁神色自若:“我是说笑呢,当真做什么。倒是这药,入口酸中带苦,入喉却极是清爽,不知是何处得来?”
侍女谦恭地答道:“王爷说昨日姑姑醉得不轻,今天一大早就命府中的医官熬制的。”
柳长宁心中暗叹“大事不妙”。昨日回府后果然是遇到了李正煜。他似乎同自己说了许多话,但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却全然都记不得了。他那时想必是看出了自己的醉态,堂堂三品女官正深夜酒醉,还是翻墙而入的,要是追究起来,自己往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了。现在他不但不怪罪,还特意赐了醒酒汤给自己,这样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是莫大的恩赐,对于她来说却是反常,反常的让她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她心念微动,暗下决定,正好借着胡天一的事去试探试探他,看看他究竟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李正煜此时却是在书房里练字。方才卞云娘曾经来过一次,为他送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如今空碗还冒着丝丝冷气,他的心里却仍旧有着挥洒不去的浮躁。昨天夜里柳长宁的表现虽然带给他很大的震动,但也让他见识了她最真实的那一面。所谓“酒后吐真言”,柳长宁对朱氏一族的恨可以说是深入骨血。但更让他介意的是柳长宁对自己的态度,冷淡、抗拒、戒备甚至带着几分厌恶。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了?
他摇摇头,挥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静”字。唯有无情,唯有心如止水,才可以在这暗流汹涌的宫廷斗争里笑到最后。
柳长宁走到书房门口,见里头毫无声息,心里却愈发忐忑了。她轻轻地推开虚陇着的雕花木门:“王爷,属下有事汇报。”
李正煜回头打量柳长宁,一张脸已经恢复如常,眼睛里也看不出一丝血丝,她显然已经从宿醉中恢复了过来,立在自己面前的又是那个长袖善舞、滴水不漏的柳长宁了。他语气寻常地问道:“你好些了?”
柳长宁脸上挂着感激的神情:“多谢王爷的厚爱,属下已经无碍了。
李正煜似笑非笑:“哦?那孤就放心了。你今天找孤所谓何事?”
柳长宁躬身抱拳:“属下昨天给胡孝廉送礼去了。”她见李正煜神色一凛,脸色郑重起来,便又说道:“属下待了半天,也没瞧见魏家的人。那胡天一见了属下极是高兴,还连连叹着王爷待他恩重如山,看着不像是假的。”
李正煜道:“长宁这般心思缜密,连孤都自叹不如。你说是真的,便一定就是真的了。胡天一那里你且放一放,瞧瞧魏氏那边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他突然从桌上拿出一盘瓶瓶罐罐:“你说孤要是在太子冠礼上病得只剩下半条命,大家会做何反应?”
柳长宁心里一惊,太子冠礼便在几日之后,那么……那么那件事也就不远了吧?她缓缓道:“朝中纷乱,王爷身体有恙却不是一件坏事。倒是燕王看到王爷如此,估计连不动声色也做不到。”
李正煜目有深意地瞧着她:“燕王如何孤并不在意,甚至太子和朱贵妃怎么看孤也无所谓,只要父皇能够看得到。一个病入膏肓的儿子纵使才华出众、胆略过人,也不会对储位之争造成任何的影响了。说到底,孤还得谢谢燕王,要不是他处心积虑搞出这场阴谋,孤又如何可以全身而退!”
柳长宁过去从未注意过皇帝的动向,又或许是认定了他不过是一个荒淫天子,所以对他的所作所为都不以为意。但她心里却隐隐地有种感觉,所有的事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环环相扣、步步惊心。听了李正煜的话,她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也许,这一切都是在皇帝的一手掌控之中。她微眯着眼,脑海中浮现出皇帝形容枯槁的面容和毫无生机的眼神,那个人,真会有这样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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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太子冠礼
后商朝遵循古礼,男子二十而冠。而举行冠礼这一天也就意味着他就不再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了。
对于皇室而言,太子冠礼几乎和太子大婚、皇帝亲政一样,成为了能够左右朝堂格局和国家前途的了不起的大事。普通人家对男子冠礼已是珍而重之,太子的冠礼就更显得奢华隆重。戴冠也不是只戴一次便算完成,而是要戴了摘,摘了戴,反复三次才算完成。在皇室贵戚和武百官的注视之下,整个流程往往要持续半日之久。
为了筹备李正炜的成年冠礼,礼部的大小官员忙活了整整半年,大到典礼仪式、服饰冠冕,小到夜宴菜肴、歌舞助兴可谓是面面俱到、事无巨细。上个月,宫里突然放出风声,说是皇帝要在中书令欧阳诚的大女儿欧阳云烟和太师史学良的孙女史灵秀之间选一位成为太子妃。这两名女子一时间也是炙手可热,成为京城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出于对太子的尊崇,礼部也准备了宫制的服装首饰送于两家的长辈,并一再叮嘱在冠礼那天,两位小姐一定要各尽其能,展现出自己母仪天下的气势。
且不说两位女子的反应如何,中书令欧阳诚和太师史学良却是严阵以待。他们从全国各地网罗名师,从琴瑟到歌舞,从女红到礼仪,几乎无所不包。而目的则是让他们几乎无可指摘的女儿、孙女能够变得更加优秀,从而脱颖而出,成为太子妃。柳长宁心中清楚,他们的野心可不仅于此,成了皇帝的亲家固然身价倍增,可他们更想要的却是成为皇帝的岳父,从而像诗中所写的那样“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这般的荣耀,岂是位极人臣所能达到的!
七月廿八这一日,京城之内可谓是冠盖如云、人头耸动。柳长宁寅时便起了床,认真地梳洗打扮之后,才换了女官正的正式礼服。她很清楚自己的容貌在别人眼里杀伤效果,即使刻意地淡妆敛容,却仍旧逃不出众人审视的眼光。她幽幽地叹口气,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因为这张脸惹出点什么事儿来。
进宫之前,楚王府的车队与城阳公主府的车队不期而遇。李正煜托病,所以并未骑马,而是坐在了队伍最末的华盖马车里。李玲珑一双媚眼从车窗的缝隙里探出来,却见柳长宁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头。她恨恨地想着,楚王果然还是把这个贱人带来了,倒要看看一个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后可以嚣张到几时!
但见到柳长宁一双美眸朝自己这边看来,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柳长宁一见之下只觉得背脊发凉,那笑容分明是挂在脸皮之上的,笑是笑,人是人,竟是截然分开的。至于那双眼睛,说是妩媚也好,慵懒也罢,被她一看却像是无数个箭簇“嗖嗖”地迎面而来,带着刻骨的恨意。柳长宁纳闷,这一世自己与她交情甚浅,连面都只见过两次,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恨了。
若说是接触,除了上一次击鞠赛被伊钦点出战,也只有小时候祖父寿辰时无意间见过一次。那时候,李玲珑不过五六岁的光景,穿一件描金绣凤的正红色短袄,下身是同色的百褶长裙和锦鞋。一张小脸圆润饱满、下颌却是尖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上头,说不清的清丽可爱。肌肤雪也似的,仿佛可以掐得出水来,衬着一色的红,更是显得艳丽无匹。她一直是目光和议论的焦点,尽管年纪小,也已经可以自如地享受着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了。直到柳长宁出现,众人都被她的美貌惊得说不出话来。纵然李玲珑艳若桃李,也被冷若冰霜的柳长宁衬得黯然失色。在场的女眷们议论纷纷:“这孩子莫不是冰雪做成的,要不怎么会这般剔透玲珑!”
柳长宁心中一个激灵,吓,该不是那时候的事让她一直嫉恨到现在吧?
这个插曲,很快被汹涌的入宫人潮给打破了。李正炀、史学良、韦一平、朱长贵,旧友新朋全都到了,大戏很快便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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