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诺子颤颤巍巍地端起茶杯,艰难地举起来凑到嘴边,可一扬手,却没拿稳,水顺着唇际淌下来,他舔了舔嘴巴,竟笑了,“谢……谢皇上。”
“皇上”二字一出来,他便由笑变哭,苏砚微微蹙起眉,审视道:“你哭什么?怎么,觉得委屈?”
小诺子摇摇头,“小诺子对……对不起皇上,就算……就算死了也不委屈,小诺子是觉着,真正该委屈的人,是……是皇上您。”
苏砚嗤笑一声,“什么?朕委屈?那你倒说说看,朕到底哪委屈了?”
“虽然小诺子跟着皇上的年份不多,可却是从皇上登基的那天开始,就侍候左右了,这宫里没有人比小诺子和皇上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所以,没有人比小诺子更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了。”
苏砚挑挑眉,点头道:“那是自然,你混入宫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了解朕嘛,看来你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不。”小诺子抹了把眼泪,道:“就算小诺子侍候再久,恐怕也不会真正明白皇上心里的世界,所以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小诺子只能用眼睛远远地看着皇上。”
“夜深的时候,宫里所有的人都睡了,可平日里看似风光的皇上却一个人在灯下批阅奏折,好不容易都做完了,却又睡不着,明明小诺子就在门外睡着,可皇上也不肯叫醒奴才,一个人批了件衣裳就在院子里坐一个晚上。”
“有时候小诺子醒了,瞧见皇上的背影,虽然不知道皇上心里的苦闷,却能够感受到皇上的孤独,单是那样看着,就觉得心疼……”
两行眼泪再度流下来,蛰得伤口滋啦啦地疼,小诺子不禁冷嘶一声。
苏砚手指收紧,眼神更加危险,“因为心疼,所以就要背叛朕?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朕就能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若是能够背叛的话,小诺子早就抛下无名教,用毕生的时光在皇上身边赎罪……怪只怪,小诺子一开始选择的人,不是皇上,而今就算死了,也是奴才一个人的错,怎敢乞求苟活呢?”
“皇上,小诺子只求您一件事,等奴才死了以后,皇上不要再怨恨奴才……小诺子已经知道错了,虽然这辈子没资格再侍候皇上了,可下辈子、下下辈子,小诺子还愿意做皇上的奴才,到时候一定一心一意的,从一开始就站在皇上这一边,到死都不会变……”
眼泪噼噼啪啪地掉落,与地面的灰尘滚成一颗颗水珠,他第一次如此勇敢地凝视苏砚的眼睛,然后慢慢地站起来。
随后,灿烂一笑,往墙上狠狠撞去。
“啪”地一声,是头骨撞裂的声音,霎时间,血喷满墙。
到死了,居然还能笑出来?
苏砚走到尸体旁边,看着小诺子血迹斑斑的面孔,冷酷的表情终是有了一丝变化。其实他可以阻止他的,可做错事的人就该承担做错的责任,既然他的选择是死,也就只好成全他。
他绕过小诺子的尸身,离开房间,又一脸平静地走到轻罗跟前。
她的表情很是惊恐,就像是看见什么恶魔了一样。苏砚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有胆子做别人的棋子,没胆子死?”
他努努嘴,轻罗往旁边一看,但见一侍卫拖着小诺子的尸体往外走着,她眼睛瞠得有如铜铃,“我……我没想害人……真的……”
“是吗?”
苏砚猛地抽刀手腕一转,竟将她眉心那朵梅花剜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她痛苦的摸样,道:“从现在起,你和花玉容的恩情两清了,以后,别让朕再看见你。”
哀嚎声中,他走出地牢。
外面天已经亮了,他忽然觉得疲惫无比,而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在此刻迫切地想念,那感觉好像只要看见她的一瞬,所有紧绷的情绪都可以放松下来。
可就在他提步欲行之时,在寝宫里侍候的一个丫鬟突然急匆匆跑过来,道:“皇上,不好了,医仙她……她不见了!”
第三章 人心难辨爱恨两难 174 即刻出发
“什么叫不见了?”他怒吼一声。
丫鬟吓得唇齿发颤,“其实昨天晚上,医仙就没有回来,当班的丫头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有事要办,便在门里等着,谁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醒了才发现医仙竟然还没有回来。”
“那叫人去找了吗?”
“一发现这事儿就叫人去找了,可不管是医仙以前的院子,还是重梦园,以及她平常常去的地方,都没有……”
会不会是出事了?
昨晚抓到的小诺子只是个替身,那就说明真正的张教主还在活动,上回仟儿之事针对的人也是鸳儿,那这一次会不会直接对鸳儿不利呢?
苏砚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多少年了,他从没像现在这么心慌过,一旁的小丫鬟也被他反常的摸样吓坏了,“皇上,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别急……别急……”这话不只是在劝她还是在劝自己,苏砚咬了咬下唇,道:“拿着朕的令牌去调动所有侍卫,给朕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一旦有消息马上回报。”
他说完这话就急匆匆地跑开了,身后一干随侍被甩得远远的,可就如方才的丫鬟所说,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可就是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累得满头大汗,心里慌到发疼。
他很害怕,因为这感觉太像,人间蒸发。
不留一点痕迹的,悄无声息的,就像从没来过似地离开,太可怕,太残忍。
到底是谁带走了她?到底是谁?
无力感几乎快将他湮灭,偏偏不管是侍卫那边还是宫门那边,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已经是正午了,烈日悬天,直照头顶,他瘫软地坐在重梦园子的石凳上,心思一片苍茫。
就在这时,从近处突然传出扫地的声音,一个很瘦的老叟穿着太监服正往这边走着,一见苏砚就忙跪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苏砚打量了他几眼,问道:“是你负责这个园子?”
“正是……正是奴才,奴才每天都会在这里打理园子,连一天都没有断过。”
每天?苏砚心头一动,“那你昨天可有见过这园子的主人?”
“皇上说的是医仙大人吧?”老叟点头道:“昨天倒没看见,不过前天晚些时候,她倒是来过一趟,哦对了,当时戏班子的班主也在呢。”
戏班子?是青远……
苏砚疑惑道:“那班主来这做什么?和医仙又说什么了?”
“皇上恕罪,奴才只是负责打理园子的,也不曾靠近他们,而且老眼昏花的还有点耳背,也就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他仔细地回想了下,说道:“哦对了,奴才想起来了,当时奴才正扫着院子,正好瞧见班主捂着脑袋进了房间,还流血了呢,估摸着医仙是想带他进房里处理下伤口。”
从看见青远和鸳儿在一起说话的那天起,苏砚就开始厌恶起这个白面的小生,但也没想过他们俩的关系居然会这么好,夜深人静的,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听起来就让人头痛。
看来,他是低估那臭小子了,谁知道他那张天真无辜的面皮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会吃别人的醋……苏砚将无用的想法甩出脑袋,在老叟的提示下,走进了其中的某个房间。
房里还留着被动过的痕迹,水盆、毛巾、纱布、药膏……与那老叟所言,并无违和,他压着情绪一边想象着二人在此的情景,一边翻着她留下的东西,就在这时,一个朱漆的小木盒引起了他的注意。
盒子有锁却未上,又放在显眼的地方,就像在等谁打开似的。
而放在里面的,是一只白色信封。
别君..医仙。
几个字寒冷如冰,苏砚心底一阵薄凉。
莫道无情,江山如鸩魅君心,莫道无情,千古霸业醉辰星;
莫道无情,夜色如墨,也曾枯等到天明,莫道无情,凤花开时,天涯尽处笑念君。
苏砚颤抖着拿着信纸,一遍又一遍地看这几句话,然后一掌将之拍到桌案上。
他不懂,既然知道他有情,就算他是个君王又能怎么样?他的心里有霸业又有什么关系?而她呢,既然和他有同样的心意,又为何要离开?为何!
她隐姓埋名进宫的原因不是为了报复他吗?她尽管来报复好了,折磨他,伤害他,把他的感情踩在脚下碾碎,她不是想这样做吗?可为什么又放弃了?
不管她怎么待他,他都可以忍耐,可唯独让他难以接受的,就是离开……
难道,这就是她最后的报复吗?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苏砚跌跌撞撞地回到寝宫,瘫坐在地上,一侍卫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禀告皇上,昨天晚上并没有女子出宫的记录,不过,巧的是,昨晚正好是清缘戏班子离宫的时间,而且就据报,他们在宫门不远处停了许久,直到快关宫门了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