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当真无碍?不如仆跑趟太医署,找太医来为大王诊查下吧?反正仆腿脚也快着呢。”
“并无大碍,甭折腾了。善铬,你且先行去把马车拴卸回御马监吧。”
闻毕李椒这吩咐,采盈也才得知,原来旁侧这个有心在替其圆场子的人名唤“善铬”。再仔细斜睨善轩,其这也才发现,善铬与善轩二人不单是年岁上相差无几,长相上彷佛竟亦有三分相像。这连名字里均有个共同的字眼,想必二者非兄即弟。
“是。那,今日的午宴,大王稍时可还去赴否?尚需仆为大王从中做何不?”
然而在采盈相摩来,善铬则比善轩本分些,亦有份人性。譬如眼下,善铬不光肯为其变相圆和,待李椒差有活时善铬亦作应得甚是豪爽,而非像善轩那家伙,只会杵在边上对其瞪眼睛,一旦遇事,即使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亦非得将之放大化,不是出手伤人即是出口伤人。
故,采盈自觉,其煞是理应收回前刻才同善铬见面时候,对善铬于表象认识上的那第一眼感觉。不由自主地亦在腹诽,终究还是大气的男人,方堪称是男人中的表率。例如其眼前的另外两名男人,那般的小鸡肚肠者,与之相处下来,只能令人无语,未免也忒难有共同语言可言。
“你且先将马车送还,至于其它的事,姑且待回头再议。”李椒对善铬说示毕,遂又转朝向善轩,“你且去换身衣服,而后来书房找吾。”
“是。”李椒胸中既已有数,善铬及善轩于是也皆应声,作备各行其事。
“大王,稍晚点时,仆要否另外收拾出间厢房?”善轩刚作势离去时,却又扭过头来请示了句李椒,并用意显然地睨了瞥此时活像是个受气包的采盈。
“不必。”李椒当然明晓善轩话意,遂不咸不淡地冲采盈侧目续道,“跟吾来。”
尽管采盈切盼李椒此刻即快马加鞭赶赴宫中这场午宴,但迫于此情此景下,亦不宜从旁插言。由是一来,便也唯有再回合亦步亦趋于李椒屁股后,闷闷地移步向悬匾于头顶左前方的那所“百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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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华西阁。
泡完热汤,江采苹继续独坐于西阁中,敬候李隆基圣驾的驾临。虽然颇显百无聊赖,却压根也未思忖关于今夜圣人的临幸,又将会是怎样令人刻骨铭心的一番旖旎事宜。
窗外的日头不觉间也在渐渐偏西,点点沉降落晖,亦慢慢铺染上西阁的门窗,透过门隙丝丝衍射入阁。
秋野明,秋风白,塘水漻漻虫啧啧。雀争残粟天色黳,唶唶啧啧声恻凄。
偌大的后.宫,于这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自寻觅不见虫鸣蛙叫的池野之景,却不乏燕雀争攀高枝的嘈切。
“这已及夕食,小娘子要不要先用点膳食?”眼见阁外暮色蔼蔼,阁内将至掌灯时辰,彩儿遂压着碎步迈入西阁,朝依在淡然倚身于窗棂前的江采苹揖请道,“这大半日敬候下来,陛下许是有何政事耽搁了过来的时辰,晚点再摆驾来这边儿也说不准呢。今已值秋末冬初时节,天黑的晚间,不比春夏余热温温,小娘子切莫伤了身子,姑且多少吃点东西,捱下腹肌也好。”
见恁凭自己说释,江采苹的眼神仍是迷离于窗外的某处风景上似并未收回,彩儿于是缓抬脚步行及江采苹身旁,伸出交叠于衣袖中的手,掩合向晌午时候拉敞开透透气的窗扇。继而便笑盈盈搀向江采苹:
“彩儿且扶小娘子坐过去吧。云儿,月儿!这桌上的酒菜,已是微有变凉,快些挑拣三五样较为清淡的菜食,拿去热热,再端摆回桌以便小娘子用食。务要速去速回,可懂?”
“是。”闻彩儿唤吩,原正各站于西阁门扇外左右两侧的云儿和月儿,则立时低着头跨进阁槛。
“不用了,吾尚并不觉饿。少时再做温热也不迟。”江采苹见状,这才浅启朱唇,余光亦不动声色地夹了瞟已然作势收拾食案上酒菜佳肴的云儿及月儿,略顿,方像极想起甚般,抬目续道,“汝等陪了吾近整日,该是亦未讨得空闲吃食吧?”
迎视见江采苹美目环扫,云儿与月儿忙不迭把头埋得愈低,照旧是彩儿,扶着江采苹坐下身后,才面有难色作应道:“小娘子还未用膳,奴等岂敢擅自偷食?”
“既如此,汝等且坐下来,同吾吃顿饭吧。”
未期江采苹竟出此言令,彩儿刹那间晃怔了下神儿。云儿及月儿怵憷于原地,一时之间显而易见的更为举手无措。
“来,快些就坐。”江采苹径顾拿开加盖于饭菜之上保温的篓碟,转就拉拽向离其最近处尚犯呆愣的彩儿,“这菜食,吾看着也不怎凉,若拿去热锅,只怕难免不破坏殆尽其原汁原味。汝等且将就着陪吾食顿吧。云儿月儿,杵着作甚?难不成还在站等吾起身按你二人入座不是?”
“小娘子抬溺奴等,奴等却万万不敢以下犯上。这酒食,乃是奴等备于小娘子与圣人今夜交杯共欢……”
“吾让汝等坐,汝等只管坐便是,又何须拘泥于繁文缛节?今个夜里,龙辇是否临幸西阁尚不得而知,就算晚些时候果驾临,估摸着也早就用过膳食。”这次,未容彩儿赘言,江采苹即已蹙眉,“今日吾新进宫,由今以后吾便与汝等同宿于这屋檐下,相逢则是缘分,当下并无旁人在,不是?”
话无需挑透亮,谁人也非是傻子。既已结定主仆关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祸同担之类的话,不言也明,系在一根绳子上的同条船之人,一竿子即可打翻这一整船的同舟共济者。
片刻面面相觑,江采苹轻叹口气,遂径自取过食案上的酒壶,斟了四樽酒:“吾不胜酒量,只此一杯,先干为敬,汝等随意。”
语毕,江采苹便率然将樽中酒喝下肚。卯时入宫门,始自巳时候驾,却直候至快酉时,也未得见龙颜尚在其次,却连声圣诏亦未传来西阁,这可是有人有意给其赏立个下马威?
正文 第076章 不见新人笑
唐宫南内,兴庆宫。
南内兴庆宫,与西内太极宫及东内大明宫,并列合称为盛唐“三内”。
唐初开国,高祖、太宗年间俱主居于西内太极宫,延及高宗、则天女皇时期,则将政治中心移至东内大明宫。至于南内兴庆宫,乃是于公元714年,由李隆基改其旧宅,亦即其尚做太子时所居之宫殿,扩筑而造。
兴庆宫四周共设有六座城门,正门西开,号称“兴庆门”,朝南所开之门,称之为“通阳门”。于整体布局上,兴庆宫中间有一座东西向的隔墙,将之划分成南北两半,且以南半部的园林风光堪称尤美,北半部的宫殿较之南半部则显巍峨。
放眼望去,北半部的兴庆宫,南熏殿、长兴殿以及大同殿隐没林中,各有千秋,亦别具一格。长庆轩则与龙堂、沉香亭、华萼相辉楼及勤政务本楼等高大建筑修造于南半部的园林之列,湖广楼色相会,犹如仙境。
已逾申时的长庆轩,日间始于巳时的那场午宴虽说早就结束在了午时。然于戌时的现下,轩内的轻歌曼舞,却依是正在欢跳得起劲儿。
“某敬阿兄。”
待一曲舞毕,薛王丛擎举起酒樽,遂朝坐于龙座之上的李隆基拱请道:
“拜谢阿兄今日于宫中,盛情款待了某两餐膳食。”
薛王丛敬酒,李隆基半眯着龙目,这才斜了挑:“朕已是喝了不少,再喝只怕要宿醉,翌日难上早朝……姑让力士代朕,陪薛王干了这杯吧。”
“老奴惶恐。”闻见李隆基有此示意,一直站于李隆基旁侧静做侍奉的高力士,忙不迭靠前小步,毕恭毕敬地哈着腰身接过李隆基言毕即已端持在手,这会儿已然正作备转递予其的那只酒樽,“老奴亦不怎胜酒力,且饮此一杯。薛王请尽兴。”
这杯樽中酒,虽然原就为高力士前晌蓄满,斟呈于李隆基面前的这只酒樽里的,但此刻,李隆基既有口谕,高力士亦须时刻谨记其身为御前奴仆的身份,礼数上也断然务必行周全。
“随意便可。高将军请。”反观薛王丛,面对李隆基的这出安排,倒也未显何异议。
眼下,不论是晌午时候的那场午宴,亦或是于申时之时又紧接上场的这场晚宴,此时可谓早已皆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薛王丛今晨这趟入宫之行,竟赖在宫里头楞是让李隆基连着宴请了其两餐御膳,自知也占大便宜。当然,其亦镜明,今日的午宴,李隆基原本是做谱宴款其与高力士俩人的。毕竟,密下江南寻访美佳人入宫这桩事宜,李隆基当初即是秘颁旨于薛王丛和高力士二人共同携手交办的差事,是以,幸未有辱使命回京复命日,高力士自然亦同样为李隆基的功臣,且功不可没。
只不过,为免惹人口舌,余外遭人非议,在今早下朝之后,李隆基令高力士备置宴席时,高力士即已当场向李隆基跪请,以“可为陛下分忧解愁,实乃老奴分内的大幸,怎岂敢借此邀功?”外加“此番下江南,全倾赖于薛王人脉广渊,凡事亦委实省却老奴亲力亲为,概属薛王一人劳心劳力,方可这般早去早归,且顺程得返长安。陛下倘作嘉赏,老奴诚恳陛下,尽可封赏薛王即是。”这席敞亮谏言,从而将人前的这份殊荣,统统加诸予薛王丛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