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闻罢彩儿答话,江采苹则不露声色的即时反问了嘴。且,丝毫亦未矫饰其口吻上的三分好奇七分怪奇。
彩儿反看似倒吃了诧,然而也很快即将脸上的那态唐突掩归平静状:“回小娘子,正是薛王。”
“薛王现在何处?”尽收于眸彩儿的反应,江采苹遂进一步佯作关询道。
“半个时辰之前,奴等将已备好的热汤水端提来翠华西阁时,路上有遇见薛王。薛王告知于奴等,言说,小娘子正在西阁内小作休息,命奴等稍迟些时辰再行入阁,以免扰了小娘子休憩。奴等便于阁外候至适才,见头顶的日头已是绕至偏南,脚底下的影子亦已缩成了团儿,心想时辰该是已及晌午头上了,故才敲了阁门,进来了阁内。”
彩儿虽有条有理作应了一长通,却并无江采苹欲探晓的答案。为此,江采苹却也未急在这一时,而是莞尔着移了几步莲步,折坐回前晌西阁内唯独其一个人呆在阁中时,亦并无旁人入阁来那会,其倚靠于身下的那方蒲凳上去。
这方蒲凳,做工上当属精细,角缘部位无不是由上等的金丝彩线一针针钩织结边,且中央面上,刺绣有一条云腾雾绕的金龙,喻指着“飞龙在天,国昌民康”。
江采苹先时与薛王丛在翠华西阁的阁园分开后,薛王丛自称要去游园,江采苹即独自跨入了这西阁阁内。触及于目西阁阁内的金碧辉煌,其孤身立于阁内,不知不觉竟也真的顿生出乏倦感,左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之下,原本亦仅是被摆放于阁内一角的这方蒲凳偶然间吸引了下眼球,孰料,慢慢地竟也沉醉于周遭的静谧因子侵袭,眼皮愈发变重,精气神亦涣散掉,反半倚半靠在其上熟睡了个美午觉。
“小娘子好像仍有疲倦不堪,云儿学得一手的好拿捏,小娘子可愿让云儿试试,且看可否多少缓解小娘子的疲累,可好?”
随之江采苹坐下身,阁内亦片刻安静。
待续闻见彩儿这番后话,江采苹坐于蒲凳之上按揉着太阳穴,才又倍显困累的抬目,美目流转向彩儿口中现下所点提到的对象——云儿。
察觉江采苹但笑不语,余光则夹向己身所站方位,云儿却埋着头睨了瞥其旁的彩儿,方忙不迭疾走上前来,朝向江采苹行了施礼之后,才小心翼翼绕至江采苹身侧,开始为江采苹搡肩捶背。
“嗯,云儿这手上的工夫,果是不一般了得,力道尤为恰到好处。”
少时,对于江采苹的啧啧称赞,云儿则只沉默着淡淡地浅笑了抿,并未吱应只字半语。而江采苹对此亦未额外赘言,由云儿刚才请示向彩儿的那一眼中,其自是观得镜明,这云儿实是屈于彩儿之下,估计由始至终亦未出音的月儿,亦不外乎须得看彩儿的眼神才敢有所动作。至于个中原委,则是来日方长。
“彩儿适才提及热汤水,既已打来,吾也真介个想好好泡个汤了。”江采苹径顾哈欠着,转就瞟向彩儿。
既然彩儿身为这三人中的群首,那江采苹便暂且让其崭露下头角。这事既与薛王丛脱不了干系,主谋本尊均已无所遁形,江采苹自也犯不着余外心急,大可坐观在岸,安待水露石出之日。
而与此同时,江采苹才说欲泡个热汤权作解乏,彩儿便也已眼明手快地搀迎向江采苹:“小娘子要泡汤,且让云儿在旁侍奉着。彩儿稍时便带同月儿,及早去准备桌酒菜佳肴。前时碰见薛王时,薛王有提及说要去赴宴来着,且交代奴等,言,待宫中的午宴结束后,今夜晚些时候,估摸着圣人会驾幸翠华西阁。故,在这之前特命奴等好生陪伴小娘子,提早备置妥善一切。”
闻彩儿所言,江采苹才迈开的步子则倏忽泛了脚僵。
彩儿言下之意,已经甚为明了。无须推琢,江采苹亦听得明懂,薛王丛所赴之宴,定然是李隆基差高力士在宫里部署的“庆功宴”,借此同庆薛王丛与高力士密下江南为其找寻并送入宫美佳人这桩事宜,而举办的一场盛宴。
只不过,江采苹身为此局中者,当下却不易抛头露面在这场因其才办的宴席上。眼下其唯一可做的事,即是仅能于这翠华西阁坐以叩待午宴上的信儿,歌舞酒色概不关其事。除此之外,则唯需敬候宴毕的今儿个夜里,将完美的其献给李隆基即可。
正文 第075章 候驾(下)
百孙院。
采盈跳下马车后,才切身体味到,原来这李唐家的皇宫果是有够宏伟。从马车驶入宫门开始,直至时下停于李椒所居的百孙院为止,少说亦有小半个时辰的车程才是。
“大王回来了!”
等李椒这辆马车停稳,立时便有人探头探脑向马车所停方位来。待那于院墙内向外窥探之人,眼见着李椒随就亦由马车里下来之时,这才尽显欢慰地露了张脸出来,遂疾步奔向马车来。
“今儿这趟出宫,大王怎生去了这般久,着实叫仆好等。现下可总算平安归来……”
瞅着这名身穿给使服饰的人,奔及马车前便边碎道,边尤为干练地顺手接过了善轩握勒着的马缰绳,采盈不由咋舌。看来,这身体上残缺了点啥玩意的人,确是可怜得紧,不止是与人说话上净丧失掉男人本有的那种阳性铿锵,就连这脾性,日益磨砺下来,除却娘娘腔之外,行事作风上竟亦婆妈。
“吾不在的这半日,宫里头可有甚大事无?”反观李椒,则貌似早已习以为常身旁团团尾随有这类人,对于一个大男人反倒犹如个事儿妈般在耳边啐叨,脸上却是毫无丁点异样。
采盈旁观在侧,为此倒楞觉得,仿乎实乃是其少见多怪了。想来也是,倘若一个人自幼便成长在一群女人堆里,待其长及舞勺舞象甚至弱冠之年,单论其性格上,或多或少均显矫情分。何况李椒由小及今皆耳濡目染于前仆后继的宦官包围圈中,对于一旦沦宰为宦者所造就的心理上的那点扭曲,自是早就司空见惯诸如这等的浑闲事。
再者说,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往难听里讲,可谓无异于是盘“大杂烩”,哪味作料也可掺杂其中。即便有天这盘菜里不慎落入了只带壳的东西,指不准亦可称之为是枚“大补”的神物。这道理一如“林子大了啥样的鸟都可以有”,合宜之时,亦统统尽可聒噪的在这片天地间盘旋着叫唤上几声;同理,过活于这宫闱之地,少不得须应对形形色色人等,唯有学会对身边的千姿人百态事不为之所动不为之所奇,方可于低调之下保全己身。
“大事倒无甚闻悉,不过,就在大王返来前晌,高给使适才有遣人来,言说是今个晌午陛下要在宫中摆宴。”
闻罢这消息,李椒眉头皱起:“哦?吾怎地并未听说,近日将有外邦使者来朝觐献供?可知,宴请的是些何人?”
“这个,先时仆亦有代为大王间接询教过高给使所遣的那人。其说是,今早起时薛王进宫来了,不知陛下怎就龙颜大悦,才下早朝即命高给使传旨,摆宴于兴庆宫长庆轩。”
不难察观出,李椒身边的仆奴,不失是为机灵者。而李椒对此,态度上则是淡淡的:
“原来如此。”
“薛、薛王?!你确定,真介个是薛王进了宫来?高、高给使也回这皇宫了?”采盈紧伴李椒身后,一经听闻这则小道消息,却顿时精气神鼓涨,当即便推搡了把李椒,径直窜往李椒前面去。那股子欢喜若狂劲儿,貌似就差恨不能当场揪过这禀报者的衣领子,直接抓及至面前催逼通一样。
冷不防采盈竟有这举过激反应,李椒则几乎硬被其拽了记踉跄。幸亏善轩亦正同时跟随于李椒右侧,并及时搀扶了胳膊李椒,李椒这才仅崴了脚身子,未致于趔趄向前摔磕在地。
“作甚?”
给善轩这一嗓子呵斥之际,采盈方反省到自个刚才差点闯出祸,再瞄李椒早拉黑长的脸庞,忙赶紧心虚不已地支吾作释:
“奴,奴实非有意而为之。广、广平王无事吧?奴、奴只是一时激动,乍闻见有奴家小娘子的信儿,奴……”
“无碍。”
采盈尚未提及江采苹之事时,李椒尚仅是黑青了脸颜。采盈才一言及关乎江采苹的话由,李椒面颜登时越加冷沉,当众即打断向采盈。
当头遭受李椒夹带有浓重警示味的责睨,采盈自然不无肚明究是咎于何故。纵然心下添有委屈,可也无从苦诉。毕竟,在混入宫前李椒便已与其约法三章,且曾再三谨嘱其,断不可轻易于人前道及有关其此番入宫的原因。
孰料采盈当时虽说承应的蛮为痛快,但这前脚才跨入宫门来,却已违悖了其与李椒曾于宫外事先达成的口头约定。须懂,李椒只才警斥了眼采盈,并未多言重话,已是留有情面。有道是,祸由口出,这皇宫中的口祸,切是足以要人掉了脑袋的,玩笑不得。
“这般毛手毛脚,往后里如何待于大王身边做事?恁你这般不成体统,可还叫人安心得了了?”半晌,再触及于目善轩的这席立睖训示,采盈咬着红唇不自禁垂下头,杏眼亦在指攥衣襟的瞬间,酸疼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