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力士的请示,李隆基未置否可。高力士则当李隆基已是在默许之,随就招手暗示了几个正当值在御书房外的给使以及翊卫,一行人等即噤若寒蝉般随从李隆基闲步逛去宫道方向。
当年,李隆基曾路遇一名自称“张果”的年轻方士,相赠一株梅花,并承诺给李隆基一个约定。时至如今,掐指算来,正巧恰是宫中的那片梅林栽足十载之年,难道说,冥冥之中,这一切真是自有定数?
忖及很久之前的这段人与事,李隆基脚底的走向陡然转了个角度,冲着后.宫的梅林所在位置,加速徒步行走去。
正文 第092章 有客造访
翠华西阁。
忙活了足有半个时辰,月儿总算将西阁由内而外打扫了个净遍,抬手以袖襟擦擦额际的汗珠,遂扒着阁门,探头向阁内的彩儿:“彩儿,吾这边的事情,已是做完。咱何时去寻小娘子?”
突闻月儿唤询,彩儿却看似被吓了跳般,抚抚颤嗦的胸脯,于是狠瞪向月儿:“吾这尚活着呢,你喊的哪门子魂?难不知,这‘人吓人,吓死人’!”
劈头盖脸被彩儿一通怨斥,月儿不由给唬愣在西阁门口处,一时间举手无措之余,张了好半晌的嘴,楞也未能支吾出只言片语。
看着月儿这副怂包相,彩儿颇没好气的白眼月儿,这才慢腾腾抬起屁股从蒲凳上懒散起腰肢,并顺势捡起早就被其扔踩于脚底下的那块布搭子,装模作样拭了两抿摆放于妆台上的那面铜镜之后,遂又扭头冲月儿催责道:“傻杵在那作甚,大白日的装神弄鬼呀?还不快些进屋来,吾这头的活儿尚未做完嘞!”
彩儿这话,说的隐讳,话意却表露得相当明白。月儿也当然明懂,彩儿这是在命其入阁帮忙收拾阁内的活,为此心中纵有万般不甘,可谁叫其惯常受彩儿欺负习惯了,根本就毫无反驳的底气。不然,先时江采苹出阁游逛时,月儿亦不致被彩儿强行挽留在西阁作陪拾掇屋子。
原本干点活倒不算辛苦事儿,但倘若这偌大的西阁,里里外外的粗活重活皆由一个人来干,且,还有一定的时辰点从中限制,可想而知,却着实并不是件轻松的事。而这种苦憋之事。偏就摊在月儿身上。
其实,开始时分工尚算公平,江采苹临出门之际,曾明确交待,西阁里间的活,由一个人干,外间的活则由另一个人干,至于谁人做细活谁人做粗活。则是彩儿与月儿之间的事。只要俩人分配好即可。虽说彩儿抢先当着江采苹面应承,里间的活一概包在其身上,但真正做下来,这些活儿却实打实的全落在了月儿肩上,彩儿不过是光在嘴上空积极了场。
西阁的地板,是由月儿跪着身一下下擦拭干净的。四下的墙壁,同是由月儿拿着鸡毛掸子一片片清扫整洁的,除此之外。但凡是牵涉到蹬高爬竿的其它琐碎杂活,仍俱归月儿做。再看彩儿,单是留给其拾掇下妆台。直至这会儿,半个时辰已过去,妆台上之物却依是如未经人整理之前一样“各归各位”着,好在江采苹平日素来喜洁,每次梳完妆后多会随手收整下妆台。诸如发簪之类的首饰,本也无几样,否则,此刻彩儿定然又捞有话巴滥充借口推诿自身的办事不力之错。
瞟见月儿在阁门处磨蹭,状若有思,彩儿登时不耐烦:“喂,吾跟你讲话,你究是听见未有?怎生这半天连个声亦不吭,可是患了耳疾?三脚丫子踹不出个屁,平时在小娘子面前一副乖顺受屈样儿,此时小娘子不在,赖是往死里拎堆了是不?”
“吾听见了……”面对彩儿的盛气凌人,月儿楞是被其吆喝的面有惶色,“吾、吾有点脚麻,实非在佯装未听见。彩儿莫恼,吾这就进门去帮你,你且坐边上休息会儿。”
见月儿边作释,边使劲拍了拍右腿的小腿肚,彩儿撇嘴冷哼道:“呦,这才干多点活,可就累着你骨子里去了,倒应了句俚语,‘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你还真当自个是千金娇躯?甭说这还是在阁内,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起先如若让你陪同小娘子出了阁,头顶着晌午头上这大日头,岂还了得,可不得把你这娇贵的身子骨给晒瘫软?”
彩儿夹枪带棒一顿讽谑,月儿小脸瞬间涨红,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中委实冤得慌。倘非彩儿从旁作梗,月儿倒宁愿选择随江采苹出阁,即便被暴晒掉一层皮,至少也好过现下受彩儿这般奚落。何况,时下早已更值深冬时节,午时的日头并不毒热。
“彩儿切莫打趣吾了,倘给人窃闻去,吾还怎生有脸见人?吾这就来,还不成麽?”不无悻悻的咬着红唇暗嘘口气,月儿刚要抬腿迈过身前的门槛,不经意间竟又恰巧窥见,就在不远处,似有人影正冲着西阁方向而来。
待闪去庭院前的圃丛,少时,月儿才看清,果是有人来。且,来人共有三人,其中一人行走在前,另外俩人则伴行于这人两侧。乍一看上去,貌似是一主二仆样子。
“彩儿,快些出来。”月儿意识见状,当即回首朝彩儿低声挥了挥手。
彩儿窝在阁内,自然难眺望见已然渐行渐近阁阶前的这一行来人,但闻月儿暗示时,因于前晌心下本已惹有不爽,这下,不免火气更旺:“作甚?”
且不论被彩儿接二连三高嗓门训斥罢,月儿作何感想,在这空当中,庭院里的来人,却早是步上阁阶:
“劳烦打听下,可是有个叫‘采盈’的宫婢,在这里当差?”
“采、采盈?”
彩儿既不肯移步,月儿便唯有独自迎客。一见来人上阁来,月儿原就有够紧张兮兮,再见来人张口即直询关乎采盈之问时,月儿顿时不自禁有分傻眼。
“采盈。”反观来人,口吻却甚为笃定,“其是个年轻的宫婢,约莫与汝相仿岁龄,可有此人乎?”
对视眼问者文绉绉的五官,月儿只觉脸颊“刷”地一下子,跟着,心底莫名涌起股子窘赧,滚烫着反窜至脖颈根儿。
“月儿,同谁说话呢?”正当月儿不知如何作答之际,彩儿闻见阁外的动静,好奇心作祟之下,亦已跨出门来。
“哎,西阁可是有个宫婢,名唤‘采盈’?”
前脚才着地,当头就被个二楞人硬邦邦质问,彩儿脸上立显不悦。然而,待循声侧目,彩儿拉沉的脸颜,刹那间,却是变了又变。
“你、你……”
冷不防彩儿竟直指着来人忽而结巴不成调,彩儿这副罕见模样,登时令月儿打愣:“彩儿,怎、怎地了?”
“哎呀,不是……不关你事,少插嘴!”再看彩儿,貌似绞尽脑汁在努力思索间,非但未领月儿情,反是“啪”地即已拨拉开月儿欲作安抚的指腕,只在径顾沉浸于打量向身前的某个来人。
彩儿这反应,难免让人尴尬。月儿杵在原地,则尤为窘迫不已,由是不敢再多嘴吭声。
“吾、吾记起了,你,你乃是广平王!奴、奴见过广平王,这厢有礼。不知广平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奴、奴等……”
睹着彩儿一惊一乍,月儿再抬眸看看立于石阶上的来人,尚来不及多加思忖,已是被彩儿拽向前,动作僵硬的揖了礼。
“免了,无需多礼。”李椒站在阁阶前方,见自个虽未言语,终也未能免除被人认出身份,只能抬手应接彩儿以及月儿的行礼。
而直至这刻,月儿才懵然发现,所来三人之中,那位由始至终并未怎说话者,才是为彩儿口中所说的广平王本人是也。
须臾缄默,李椒环视圈西阁,复才开口说道:“汝等不必紧张,吾此次冒昧造访,只为探望个故人而已。”
李椒这席话,话里话外言的不轻不重,但听于旁人耳,听似却好像是话里有话。
尤其对于彩儿来讲,不晓得是否是因为其心中有鬼的缘故,一经闻见李椒道“故人“二字,反正格外感觉刺耳。
“回广平王,广平王今儿个来的不凑巧,奴家小娘子,晌午那会儿就已出阁去游园,眼下,尚未返阁。”且不管李椒所指的“故人”,是否即是说采盈,彩儿忐忑着如实作应毕,却已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毕竟,与其妄加揣测,为免失之不妥,反不如及早避开这种让人极易产生联想的敏感话题为妙。
“哦?如此说来,吾来得倒当真不是时候了。”闻人如是作答,李椒斜睨彩儿,转而却与跟在其身边的善铬和善轩说笑了句。
“广、广平王不妨里面请,姑且在阁内少坐片刻,奴等这就去寻奴家小娘子回阁,可好?”周围稍时安寂,但见彩儿也未应语何话,月儿埋着头,遂战兢作请道。
不动声色夹瞥月儿,李椒这才摆手道:“不必,主人既不在,吾改日再来登门拜访便是。”
眼见李椒言罢,转身即走人,彩儿及月儿匆忙又欠身揖礼:“奴等恭送广平王。”
李椒来的唐突,离去的更为仓促,直到目送李椒背影消失在庭院中,彩儿与月儿面面相觑于阁外,依然有些茫然无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