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江采苹话味,那店小二显为欢甚。反倒采盈,笑得正灿的小脸楞是硬添僵酸态。
未予理暇采盈异样反应,江采苹紧就兀自颔首回礼:“吾送小哥,在此还须承谢小哥帮拓!”
“客官客套了,仆自个走就好。如有旁需,直言吩咐仆就是。客官请留步!”店小二连连躬着腰身,慌摆手请谦。道毕便恭退出房,顺带掩合上房门。
目送店小二欢怀离去,仿似捡捞到什样便宜,采盈拉长着个脸,这才颇为不爽一气发泄道:“郎君,结账归结账,作甚额外白送银两予那小二?须知,打由咱被其唬骗进这家黑心窝子店,且不究食不知滋味寝不安,整天可没少任人贪食财帛!临将不住店,其就做了这丁点鸡毛蒜皮事,郎君反过头还要塞其小费,难不成咱包裹的银两是从天上砸掉落的?过往咋就没见郎君有如这般大方呢?”
虽说采盈这番话抱怨得急躁,倒也悉数实话。
前日晌午头,江采苹与采盈一路舟车劳顿抵达长安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于明德门城门道口处先被这店小二早早瞄上。加之其把自家客栈吹嘘得天花乱坠,这主仆二人方才轻信于其,左拐右拐数十个长弯圈绕来到这家偏僻地角入宿。
除却嘎吱作响的斑锈木门,黑白不停夹风带雨往屋里灌漏湿气的泥坯墙,早已不堪糊糊贴贴的窗纸俱是粘黏着层重多彩窟窿眼,更甚至,铺垫薄褥的床板均暗藏三五处足有碗口粗大的坑洞……“和家客栈”顶多也就徒报个招牌名号算吉。
想当日,采盈一看上当,本做备转身走人。倘不是江采苹坚持,采盈宁愿露宿街头也不愿入住这种落破地方。鸟屎都不青睐的荒角旮旯,安能拽到活人充客。
“奴这苦口婆心,郎君且不能收进只字半语吗?”见江采苹只就依旧埋头执笔,采盈翘瞥房外,忍不住狠跺了脚地板。却未期,伴其这脚踩跺,跟着便“嗡”地闹了好一阵轰鸣,整间屋子的摆设皆颤了三颤不说,并还从棚檐方位悠悠刮飘了团蜘蛛网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就兜盖在采盈脸鼻面。
这下,江采苹是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勉强憋忍着皮囊,不知稍时会否有人找上门来盘问状况。实把采盈折腾够呛,胡乱抓甩掉蛛网,即就愤懑:“就这条件,郎君图它个甚,喜罕个啥子劲?平日在家阿郎没少说教与奴,‘钱财露白惹贪心’,郎君这等舍予人,难不怕外招横祸?这偌大一家客栈可就只有郎君与奴为客,万一,万一这店家因贪生歹,暗夜劫财,咱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荒郊僻野的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届时怎办是好?”
采盈想象力不免过激丰富,其所揣顾虑并非全无道理。江采苹其实亦有所考斟量酌。面有心生幻由人生,这店家小二固然小擅使舵,诚非大奸大恶之类,心机不诈。何况尚有一大家子人贫饥的等着他一人养活,过分昏头之事,理应不会犯糊涂。
换言之,再穷困之地也有那富得冒油者,再富足之境亦苟残穷人,关键看你是怎么想怎么混的。是人无不活一口气,但凡为了活命而过活,是为无大过。之于江采苹,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碰遇见能帮也就帮下,权当聊人生计,至少获份心安。
“吾自是心中有数,你到楼下找小二清账吧!”轻描淡写催嘱着,江采苹遂将钱布袋解扔采盈,“速去速回,及至亥时便熄房灯。”
“郎君这善良脾性,啥时才能改改?有道是人心隔肚皮……”总算巴渴到江采苹开口,一闻这话,采盈不禁气结。甚是无奈,自家“郎君”怎生就如此慈悯。
江采苹一颗心着实不是一般的软。采盈亦深晓,倘非江采苹心质本善,己身这条贱命早被阎罗小鬼索毙。七年前,若非得江采苹相救,不厌弃地将快怏气的采盈从谷沟背奔回家抢治,采盈势必已是病死暴尸于那季荒冷天里,人世岂还能留存现下活息活气的采盈。
现如今好人是难求,可只需遇见一人,是为你一辈子的恩祉。
“死就死吧。奴先找个角落,独个冲墙啐唠去,总该烦不着郎君吧!”忖嗟起昔日伤疤,采盈索性气呼呼推启房门,打算去做事,鞋帮子刚着地,忽又憧忡的扭侧脖身补问了席,“郎君,咱赶明果真就要返程了麽?咱可是走了约莫半月路,方才赶到这盛京!尚没腾出空闲小做下休息,便接往回急返,是不是忒、忒乏了点?”
实际上采盈欲辩,是否忒“没人情味”了点。这长安圣地,乃其朝思暮念欲玩个痛快之处,难得来一趟,尚没撒欢赏逛已然终截尾声,心理难免留憾。奈何又不敢连番逾矩造次,则只好拐弯抹角探试江采苹口风。
“嗯,车马吾已拜托店家备妥,就待明晨起早便起程上路。”采盈肚里盘算的小九九,江采苹原就明清。操粗口直白喻,采盈一抬撅屁股,江采苹便甚悉其要拉恁滩粑粑。只是时下不是玩兴之时,是以,拨亮烛台内白蜡,江采苹就坐回原处接做手头活。
见状,采盈也惟有悻悻闭拢门扇,姑且朝楼梯拐角方向磨蹭去。
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尤其生逢人吃人世道,人善只落被人欺,善良只换得任人啃噬的苦糟。采盈切是作祈江采苹大可不必那模纯良,亦决意待此番赶返江家,铁是须向江仲逊告上一状,衷诉顿江采苹,求其别再滥发慈悲以求多福寿。哪怕做当小人也在所不惜。
殊不懂,江采苹同样欲早日返家,缘由却简单。皆因经此一行,江采苹已然隐隐预感到,那场命中注定该来的劫数,即将临袭,扑卷而来……
正文 第007章 毕罗惹的祸
翌日,及早朝食过两碟小菜,又往肚里强填了几口婆罗门轻高面,江采苹便带同采盈告别正处忙里忙外准备接迎新客的店家一大家子人,外带备了些许由店小二晨起时候新从陶甄蒸熟出锅的炊饼,遂就驾乘马车踏上起程返乡之路。
卯时的长安城,天还未尽破晓,街头行人尚为稀疏,不致以像白日间那般过显拥堵。间或有插车而行者,也就是三三两两一块儿赶早赴市粜粮籴米的买卖人。
唐长安宫城位于廓城北部中央,皇城接宫城之南,左宗庙,右社稷,分处落建有东、西两座商业市场,五纵七横主街。外郭城呈平长方形,城门众多,把守严格,其中南面明德门即为盛都正门,亦是江采苹主仆二人大前日进入都城时的关卡。
和家客栈坐落方位,不巧恰在距离宫城不算甚远的一处犄角旮旯地儿。因前方遮挡有层重建筑物,俱为形形色色林立的商楼高店贵铺,是以,这百花红中的一点残,并未惹人关注,也就得以“存活”了下来。
江采苹与采盈此番出城,自是先经由宫城,驶过皇城,方可抵达至廓城。明德门门道尽管比各面三座城门俱多两道,却是南下较便捷的通道口,出去城门即可望见大路,远近于其它城门多绕弯路方便。所以,江采苹和采盈这趟出城,终究依旧选择的明德门出口。
“郎君,咱就这样回去了,啥时才能再来这繁华圣地看看呢?”边驱赶马车,采盈依依不舍留恋着一直向后掠去的物景,一个劲在唉声叹气。
“你这毕罗若不急吃,吾暂且装于干粮袋。省得搁置在外,半路颠簸埋汰。”江采苹只当未闻采盈怨唠,独个收拾着马车内堆放得有些凌乱的行李,顺手便将那十几沓刚好散扔于身旁包裹有油纸的毕罗用麻线绳捆扎匀份,作备先收起来。别再无论什么东西均乱七八糟全摊在车厢,碍手碍脚倒在其次,关键是混夹其间的某股子钻人鼻的油葱味,一旦闻嗅时间过长,别说往嘴里塞着吃了,一打开包便会令人觉恶反胃。
毕罗是种带馅的胡饼,蒸烤双宜,汉人习惯称之为烧饼。原就为盛行于南北各地的著名小吃,即便在长安,顶多花样形制新颖罢了。诸如“樱桃毕罗”“天花毕罗”“蟹黄毕罗”皆随处可食到,“猪肝毕罗”“羊肾毕罗”“羊肝毕罗”之类虽说鲜见,却亦非难寻。反倒那玉尖面因内馅馔含消熊栈鹿肉而着实名贵得很,不是人人尽可常尝的。
按理说,倘要带做礼物,彷佛也该带点稀罕物。江采苹不无费解,采盈作甚硬要采购这么多毕罗回家。见其搬上车,不便拦阻,也只好随其行事。
“哎,郎君别介!动甚都任郎君,千万别碰奴那毕罗。要知道,奴这些毕罗,可是昨个夜里特意恳请店小二、哥赶做的!人家足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后半宿才趴床上去睡觉。郎君未加帮忙也就算了,可也别过分捣乱,扯奴后腿吧!”
采盈言对着,只顾心下耍刁,不觉中,手头正抓攥着缰绳的力道便扯过劲。套载马车的那匹黑马当即条件反射般“唏噜噜”一声长嘶,猛摇甩尾巴四蹄扰紊节律。
眼见状况不妙,采盈匆忙拽紧缰绳往后勒,颤调急喝了嗓门:“驭!”
事出仓促,江采苹倚坐于车厢内,颜颊立时刷青白。
好在采盈出手够快,及时勒令住马车。纵然有惊无险,却也委实把江采苹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