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小礿轻轻地喊了下净远,期待地看着他。
净远抬起头,看了一眼师父后对小礿微微一笑,可那笑里分明没有多少阳光,“哥哥当然希望你去的,而且希望你在那里开始真正的人生。”
小礿的脸上绽开了温暖的笑容,原来哥哥是希望她去的,只要哥哥喜欢,她就去好了,至于在哪里开始真正的人生,那是以后的事情。
“哥哥,你以后可以常去看我的,说不定还可以和师父一起去南京的寺院。”
净远淡然一笑,“哥哥估计以后没空去看你,你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人比哥哥和师父更疼你。”
净远的这话小礿很不爱听,不管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改变,但其中肯定会有哥哥和师父。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哥哥,这种想法光想想就让她受不了。
“那我毕来了就回来,在岛上或离岛近一点的地方找份工作。”
“不要回来,寺院不是你的家。”净远的脸色越来越阴郁。
“哥哥,你太……”小礿伏在净远的腿上,既气恼又伤心,她不知道净远今天到底怎么了,说出的话在她听来,全都是要将她推远的意思。
“小礿,起来听师父说……”常静带着慈祥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小礿又回到师父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舍不得离开哥哥呀?嘿嘿,只怕以后净远用八匹马都拖不回你喽——师父答应你,会让净远常去看你的。”
“真的吗?”小礿黯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师父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常静依然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嗯,我觉得挺好的。”小礿爽快地回答,她觉得哥哥心里应该也是这个想法。她回头看了一眼净远,却没在净远脸上找出高兴的迹象。
常静却笑得开心极了,“我就说小礿能听得进去。”
似乎是因为听到小礿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常静的心情一下子又大好了起来,接下来说话的口气就带了点愉悦和漫不经心,
“祖师生前不但是个高僧,而且因为从小家教的关系,在诗词书画剑书方面都颇有造诣,曾经留下不少墨宝在世。这几百年下来,虽然遗失了一些,但存世的还有不少。在书画收藏界,尤其是南京那边的圈子里,还是小有名气的。师父刚才让你看那些画,是想让你记住那些画像的特点,以后万一碰巧有缘,遇上那第一张画像,便可一眼认出。”
小礿对师父的侥幸心理不以为然,文物流通那么快,就算昨天还在南京城,今天说不定就流向哪里了。
“第一张画像画的内容是什么?”小礿问,知道内容,若真遇到时更能一眼认出。
“这个……师父也没见过。你到时候见到肯定认得——还有,到了南京,这条项链一定得戴上。可能有人会认得这条项链……”
“项链万一是被坏人认出了呢?”小礿惴惴地想,到时候她岂非小命休矣。不过她还是努力打开一个笑容,回答师父:
“好的,师父。”
常静呵呵笑了起来,抚了抚大肚子,看来今天的事圆满完成让他神清气爽。
今天的事算是说完了吧。净远一直阴郁着的神色让小礿很不安,她还想跟哥哥私下聊一下,但又觉得现在马上跟师父告辞显得有点生硬,就想着再跟师父寒暄一下作为过渡。可这时净远却站了起来,对师父微一欠身说:“师父,没事我先出去了。”
常静对他点了一下头。
小礿顾不得和师父寒暄,连忙起身追了出去,在门口的走廊上拉住了净远的手,“哥哥,我们一起走吧。”
兄妹俩在楼下的空地上站住,看着四周没人,小礿拉住净远问道:“哥哥,你刚才好像不是很高兴哦?”
“哪有。”净远敷衍地一笑。
“确实有,好像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或是再也不想见我的样子,是不是?”小礿着急地逼问,一年前哥哥刻意疏远她时的不安感又向她侵袭了过来。现在这个念头虽然有点没来由,但她确实感觉到了。
“哥哥,如果哪天我找不到你了,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可能比找不到自己还要难过吧。”小礿喃喃地说着,像对净远,又向对自己说。
净远牵着小礿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握紧小礿的手,直握得手心里都出了汗,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小礿抬起头,看到净远的眼眶竟是红的。
“哥哥,你怎么了?”小礿有点慌。
“没怎么。”净远对她淡淡一笑,声音分明有点沙哑。
“哥哥,你怎么了?!”小礿又问了一遍,净远的情绪感染了她,她自己也难受得想哭了。她一只手臂环到净远的背后,手轻轻拍着净远的背,“哥哥不哭……”
净远“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小礿的手从背上抓了下来,然后牵着她的手,默然无语。
视线越过净远的肩膀,小礿看到师父正在刚才的走廊上看着这一幕。师父的眼里又带着那种狐疑的眼神,这是今天小礿第二次看见师父带着这种眼神。这种眼神让小礿很不爽,纯净得几乎不惹半点尘埃的哥哥,师父为什么总用这种眼神看他。今天哥哥不对头,师父也不对头,今天大家都到底怎么了。
当常静在走廊上转过身去的时候,小礿又分明在师父的眼角看到了无奈和伤感。师父和哥哥的诸多表情到底包含了多少内容呀?她想把今天的疑问都问清楚,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因为那些她认为可疑的迹象是那么的淡,那么的虚无飘渺。她怕她的追问会割开哥哥的忧郁,使那些忧郁流泄不止。而哥哥的忧郁到底来自什么呢?是对老家的牵挂?是对师父的敬畏?还是,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第九章 离岛
最后小礿被南京大学的历史学系录取,学的是中国古代史专业。虽然之前小礿有过报考古学专业的想法,但那个想法只是转瞬即逝,她自己也没当真。在填愿表时,她和清清两个人把南京的一些学校和专业,写在几十个纸团里,随便抓了几个阄,就往志愿表上填,也没分先后顺序。等录取通知下来时,她发现自己的第一志愿被录取了,这时她才想起,这和考古学专业有点相近。
其实小礿是个跟同龄人很不一样的女孩子。她读书不是很卖力,但是很专注。她的内心思想很简单,生活也很单调,可她却乐在其中。她从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浪漫的憧憬,她对一切的欲望都只是淡淡的。可能因为从小长在寺里的缘故,她是个内心平淡如水的女孩子,她的生活理念也可以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概括。当清清开始憧憬她自己未来的大学生活时,小礿却只想着把大学快快读完,然后回到黄花岛来,随便找份工作,只要能和哥哥早晚相见就行。
八月末,包叔送小礿去新学校报到。临走前,清清和包婶在家门口给她送行,包婶替她准备了一大包行李,还准备了一大篇的叮嘱。清清一副恨嫁闺中的样子,恨不得把剩下的高三去掉,直奔大学而去。
常静师父笑在山门外笑盈盈地候着她,待小礿走到跟前,便从身旁拎出一个沉甸甸的香袋,递给了小礿。小礿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蜜饯、巧克力还有猪肉脯,鼓鼓囊囊地塞了满满一香袋。
这肯定是哥哥准备的,可他人怎么还没出来。小礿已经有两三天没见着他了,前段时间每次去寺里找他,他都是和师父在一起,行色匆匆的,小礿就只好识相地闪一边去了。
小礿朝寺里上下张望了一遍,目力所及之处全没有哥哥的身影。一边的出租车司机还等着她上车呢,小礿有点焦急了起来。
“小礿,净远今天来不了了。”看她着急地往寺里不住张望的样子,常静不想也知道她在找什么。
小礿很吃惊,心想着是不是有大事发生,不然哥哥不可能不来的。
“净远两天前就上塔闭关了,要半个月才能出关。”
就为了闭关!僧人和居士上塔闭关,小礿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纯属个人自愿。闭不闭关,闭多久关,什么时候开始闭关,都由本人自由决定。说白了,就是挑个空闲的时候,去一个人独处一下,想明白一些事情。小礿怎么也想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偏挑这个时候闭关。
她气恼地看着大殿后面露出的凤栖塔顶,真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塔上去掐净远的脖子。
看着小礿噘得老高的嘴巴,常静忙陪起了一副大笑脸,“嘿嘿,净远既然那么爱闭关,师父就让智升去陪他闭关,一直关到你放假回来,再放他们出来。”
智升是寺里的菜头,清清管他叫“杀手”。他的一大杀手锏是狐臭,二大杀手锏是脚臭,无论哪一样,都是能让人五米之内呼吸困难的利器。八月底的黄花岛还处于盛夏,凤栖塔内空间狭窄,又没空调电扇,要是把智升弄过去,净远哪还有命等她回来。
师父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可小礿还是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她发现师父比哥哥要可爱多了。
出租车司机在催了。小礿告别包婶、清清还有师父,开始离开生活了十三年的海岛,向一个未知的城市,一场未知的生活出发了。
一路上小礿一直被一种淡淡的恐惧困扰着。师父找她谈话那天,哥哥的神情像魔咒一样在她的心里种下了。现在随着熟悉的生活环境渐离渐远,她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现在拥有的一切即将满盘皆丢。可是那只是毫无来由的感觉,她自己也没法说服自己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