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傅意画的门前,用手叩响。
门开了,傅意画抬起目帘,一痕阴霾从白皙的眼睑下逝过,又是那句:“怎么了?”
颜红挽心底一酸,眼眶泛起微红:“今天是初五,你怎么没来?”
“初五了……”他恍恍惚惚地呢喃,“今天是初五了……”
颜红挽勉强咽下一口酸涩:“是,我一直再等你……”
他道:“我忘记了。”
房檐的阴影笼罩住那张隽美而苍白的脸庞,使他眼眸中也仿佛笼着一片阴黑化不开的郁绪,透出令人生疏的漠意。
颜红挽浑身冰凉,整整一日的期盼欣喜,在这刻化作黯然神伤,她什么也没说,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绢布包裹的东西:“这是第二册的秘笈……”
傅意画眼睛里忽然升起异样的狂热,像狂兽带着渴望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太好了。”
十根修长的手指微微发抖,是种歇斯底里的兴奋。
颜红挽忍住眼角的酸涩:“意画……”
“什么事?”他终于抬首。
颜红挽踌躇,最终摇摇头。
傅意画关上门,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犹豫一下,又举手叩门。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傅意画脸上顿时失去血色,转为死灰一样的苍白。颜红挽说完便离开,走出四五步,听到他在背后呼唤,“红挽……”
眼泪情不自禁地潸然滑落,犹如芙蓉上的雨露,委落尘埃,逝于无痕。她以为他会记得,以为他会像两位师兄一样准备好礼物,以为他会带给她惊喜,可是没有,他不仅没有来,更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柔荑上一紧,傅意画从后抓住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放开。”她挣扎,他却不肯如她的意,双臂好似钢箍一般,紧到让她生痛。傅意画的呼吸掠过耳根,将脸贴近她芳香的鬓侧,颜红挽仍在扭晃身躯,却仿佛落入紧密织网的鱼儿,直至筋疲力尽,一低头,烫灼的热泪濡润了他的手背,他轻轻一震,扳过她的身躯就吻了上去。
“红挽,对不起……都怪我不好,你不知道,其实、其实我有多么心急……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他像在喃喃自语,狂疾地占据着她的呼吸,贪恋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好似要将她吻死在怀里,才肯善罢甘休。
从前他的吻都很温柔,现在却是激烈汹涌翻江倒海,带着某种令人恐慌不安的欲望,仿佛海面乍起的暴风骤雨,席卷吞噬一切,颜红挽被他吻得舌齿痛麻不堪,已是无力再反抗,垂下手臂,像一具木偶被他圈锢在怀。
感觉到她的飘忽乏力,傅意画如梦初醒,一下子松开手,见她睫下一片泪水盈盈,撒在白蓉般的姝颜上,神情正是如嗔似怨。
他痴了一样:“红挽,你不要生气,原宥我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不知为何,颜红挽感到透不过气来的痛。
傅意画见她不说话,开始有些慌乱,更像害怕着什么:“这次是我不对,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红挽,求你别生我的气,我是练武练得糊涂了……”
他眼神中闪烁着内疚不安,好似小孩子失去宝贝一样那么骇异焦急。
颜红挽这才心头一软,他为了修习《天悦归宗》,成日闭门不出,人都熬得清瘦了好几圈,精神也略显恍惚,他并非有意忘记她的生辰,而是太过急成了。
她依偎进去,双手柔软地环绕上他的腰际,傅意画终于松口气,患得患失地搂紧她,点点碎雨般的吻落在发丝间,似乎这样吻着她,感受到她的气息,便是件幸福的事:“红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颜红挽想了想,点头答应。
二人牵手步行在林间,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小水潭,颜红挽取出玉箫,傅意画就给她吹了几首曲子,他的箫声还是清灵如籁,指法还是优雅如蝶,神色还是温柔如水,颜红挽痴痴地傻笑,从旁托腮凝视,原来只要他陪她在身边,只要他这样吹箫给她听,她就觉得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斜阳温吞下沉,天际一片醉人的虾米红,好似撒乱遍地的颜料,五彩流波,鲜艳靡丽,他们相互依偎着,在天地绘造如幻缱华的画卷中,被逐渐洇成了两团浅浅的墨迹,在景物间不甚清晰。
颜红挽倚靠他胸前,好容易独处在一起,说着许多体己话,相反,傅意画的话却是少了,不过静静抱着她。
颜红挽说累了,斜签着身子倾向他的手臂,以前这样,傅意画会笑着亲吻她的耳鬓,笑她是撒娇的小懒猫,而现在,他的手臂不曾有丝毫松动,只是紧紧的圈锢,仿佛将她幽闭在狭窄的空间里。
颜红挽发现他沉默不语,扭转过头,他目光呆呆飘忽在某处,脸上全无一丝表情,好像中了梦魇,眸底有层幽暗的蒙翳,月光底下,如同一条浓黑的蛇影在无声游移,叫她感到陌生而恐惧。
“意画,意画。”她使劲唤他。
傅意画醒回神,听她问:“你在想什么?”
他回答:“我在思付《天悦归宗》上的一记招式,委实奇奥玄奇。”
颜红挽听他张口闭口,总是《天悦归宗》,隐隐竟生妒意。
草丛婆娑作响,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头。
“小青!”颜红挽欣喜地跑过去,伸展双臂,小青好似流星般“蹭”地飞蹿入怀。
颜红挽一边摸着它软如云絮的毛皮,一边笑着朝傅意画道:“现在它可能吃了,全身胖嘟嘟的,你还不抱抱它?”
傅意画原本若有所思,直至她走近,才抬首,那一瞬间,眼神里所蕴含的阴冷黑暗,宛若巨大气浪冲击而来。
小青嚎了声,倏然从颜红挽怀中逃离,颜红挽不知所措,只道:“怎么回事?”
傅意画压低眉宇。
颜红挽见他不悦,解释说:“准是你许久不来,它对你有些生疏了。”不禁连续唤两声,小青停下,回头远远瞧来一眼,又是跑远。
颜红挽无端端地心慌:“它是怎么了,意画,你快帮我逮住它。”
傅意画右手出袖,突然屈指一弹,小青的影子本已成一个小点,可就在下刻,它仰天摔倒,静静躺在地面纹丝不动。
颜红挽奔跑上前,小青早没了气息,两眼间是血淋淋的窟窿,死状残忍惊怖。
她几乎不敢置信,捂嘴尖叫,浑身遍袭毛骨悚然的冰冷,跪地抱住小青的尸体,眼泪簌簌滚落。
傅意画却兴奋地举起两手,眸底呈现近乎妖异的血红之光。
颜红挽低声凄哀,断续仿佛崩裂的琴弦:“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傅意画大笑一声,眉目间宛若癫狂:“我的功力果然增进不少……红挽,你看到没有?我变强了,我变强了……”
颜红挽失声痛吼:“你杀死了小青!”
傅意画怔了下:“你哭了……”一把将她拉近身前,用力地吻下去。
他的吻像烙铁一样灼热,颜红挽满口尽是他狂燥的气息以及眼泪的咸涩,死命地挣脱,最后狠狠咬破他的嘴唇,血的腥味如潮水般漫上来,他终于吃痛地松开手。
颜红挽伤心不已,小青被她抱在怀里,好似蜷着尾巴安眠一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它……”
傅意画不忍见她这副样子:“红挽,它不过是只狐狸。”
颜红挽使劲摇头,在她最寂寞的日子里,都是小青陪伴她,就仿佛分外亲密的伙伴,就在今日下午,它还围着她活泼乱跳,它还用舌头轻轻舔着她的脸,可现在,它好似团冰块,全无声息地贴在衣服上。
傅意画安慰她:“你喜欢,我再抓一只给你,好不好?”
颜红挽忽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许久,落下句:“意画,你变了。”
不待傅意画再说,她擦肩而过,伤心欲绝地跑掉。
☆、悔晚
小青的死,令颜红挽哭了整整一晚,泪水濡湿了衾枕,绽开朵朵水印,直至天方露出鱼肚白,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将小青埋葬后,她把自己关了一天,外面不断响起敲门声,有莫瑞的声音,有靖淳的声音,有贵嫂的声音,或许傅意画也来了,但她只是将脑袋埋在枕头里,谁也不愿见。
夏意炎闷,蝉儿叫得声嘶力竭,唯独树荫下幽凉如水,斑驳金碎的阳光轻泻于裙裾上,闪闪似宝石的光华宛转流动。
颜红挽倚着树干,轻轻吹起那首《梅花曲》,当初傅意画手把手地耐心教她,她学得格外顶真,这首箫曲也吹得最为熟稔,而今,她眉梢眼角的欢喜却被淡淡的伤感取代。
她放下玉箫,叹口气,再抬首,一捧盛灿的扶桑花映入眼帘。她霎时欣喜,转过身,看到靖淳温暖如煦的笑容。
“淳师兄……”她呆呆的。
靖淳瞧出她眼底的失望,不以为意,坐下来问:“小挽,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用手拨弄着花瓣,不吭声。
靖淳猜到一二:“跟画师弟吵架了?”
颜红挽手指一紧,花朵折断,从雪白的指间簌落,宛如翩蝶惊影。
靖淳觑她表情就知道了,无奈发笑:“意画是个老实人,肯定是你又欺负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