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句话,大爷你真清楚。”五巧半带讽刺。汪贵拍拍脑门:“得了,这事儿还得我帮你们一把,不然你们嫁到这城里,还有谁帮你们。你们呢,告诉我郭家明年打春是什么货,丝绢桑丝麻存的多少,明年进多少,科丝折米又是多少,什么价儿屯,什么价儿卖,这些告诉我,这另外两个我帮你们收拾了!”
五巧越听越鄙视,这一会子豪言壮语,昨天夜里您在哪里呢?汪贵喃喃自语,眼睛只对着火盆:“谁叫咱们是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汪字,咱们是一家不是。”
“我说大爷,你这话是当真的吗?”五巧要瞪眼睛,快听不下去。汪贵冷笑:“怎么不当真,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姑奶奶,她现在是郭家人,我们汪家把她扶上去,郭家唯她独大时,她可不要翻脸不认人!”
五巧眯眯笑,细声细语刚喊一声:“大爷,你多心了,”汪贵开始撵她:“没话说就走吧,大爷我多虑了,姓郭的肯要大爷我,我进了门也是这样弄,郭家多少钱,到了手可以这省里一手遮住半边天,到时候,”
他冷笑不已:“我回去要对老祖宗说一说,得有个钳治你们的法子才行,不然你们一翻脸,汪家哪里站脚去!”
五巧被他说得面色寒寒的,汪贵摆手:“没屁放快走,娘的,趁我现在还是大爷,要多找回来几句。以后,哼,”
他把腿重新跷好,又开始哼小曲子:“衣带儿宽,罗衣儿瘦……”五巧恨恨心里骂上一句,转身出来心中茫然,这才嫁出来没多久,就要成泼出去的水。
她回来告诉汪氏,汪氏不用说,气了一个倒仰:“这还是兄弟!”
郭家每房里派两个丫头,三位少夫人背后全不买帐,不过房中说话,要小心许多。汪氏正要发火,见一个丫头进来,她才闭上嘴不说。
大红色蝴蝶探花的锦榻上坐下,汪氏觉得汪贵的话对自己一个警示,要想在郭家站住脚,就要有娘家的支持。汪贵这样混蛋都有自己以后不认人的见识,家里的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搓了搓手,自语道:“要回家一次才行。”满月就快到,汪氏一心抓郭家的生意,想让曹氏先归宁,现在不行,汪氏必须要先回去。
七巧蹑手蹑脚过来努嘴儿:“周家的一直在公子房里,她以前也这样,少夫人们出门,她钻到公子房中就不出来。真是的,她有那么好?”
还有一个周凤鸾,真是让人担心,一不小心,汪金贵在给周凤鸾挣钱用。
凤鸾在郭朴房里,一个人坐在床前踏板正在自说自话。她送走父亲周士元再进来,郭朴装睡着不理她。凤鸾只能对自己说话,其实是说给郭朴听:“我订亲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他几面,是退亲以后,那一天我来看你出去回家路上,他拦住轿子扔了五两银子来,他家人不好,与他无关,我们家遇到难处,躲的人不少,他还肯这样,我当然要认为他好。”
“你心中还有他,为什么要嫁给我?”郭朴漫不经心,凤鸾肯解释,他很舒心。凤鸾抿一抿唇:“怎么叫有他?你冷落我几天,我只想着你一个人,这叫不叫有你。”
郭朴正听得眉要开眼要笑时,凤鸾抱膝叹息:“反正你们都不信我,要没有他来,今天我死在哪里都不一定,他来了说了那些话,你又怀疑我。反正怎么我都不好,”她赌气地道:“随便你怎么处置,我全是实话。”
赌气的凤鸾在想着父亲的话,说夏布改灯笼很好,凤鸾对汪氏又嫉又眼红,她真是能干,也太厉害,不容别人站脚。
怎么样,才能和汪氏一样能干,要是和汪氏一样厉害,还用嫁人来解困境?
郭朴不说话,凤鸾赌气也不说话,任由思绪四处乱飞。忽然听到郭朴喊自己,凤鸾回身幽怨看他:“叫我作什么?”
这幽怨样子好似孩子没吃到糖,郭朴只是想笑:“他给你五两银子,你心里就有他,我给你四千两,让你终生陪我也应当。”
“四千零一十两,”凤鸾面色臭臭,语气一般。郭朴笑出来:“哈,还有十两呢。”凤鸾把脸转回去,继续生气。
郭朴不容她一个人生闷气:“凤鸾,你除了记得他的五两银子,还记得什么?”他哄小孩子一样的语调:“对我说说。”
凤鸾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记得城外庙里菩萨妆金那一年,大家都去看,父亲带着我和他去逛,他买了一个糖人儿给我,很好吃。”
一个糖人儿?郭朴一晒,再追问:“就记得这一个糖人儿?”凤鸾颦眉再想,肯定地道:“我只记得一个糖人儿,后来彼此大了,他要帮着家里做生意,我时常随母亲去舅舅那里,那时候,路上还没有这么乱。”
话题说岔就岔开,郭朴耐心地提醒:“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城外庙中菩萨妆金,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郭朴记得自己当年也去过,他心中涌起一阵温情,自己是带着小子骑着马去看,原来凤鸾也在那里。
五、六年前她不到十岁,就是自己看到也只当是小孩。虽然那时候的郭朴,才是小小少年。
凤鸾嘟起嘴接受郭朴的盘问:“见,怎么不见,过年过节他要来送东西,父亲有时候喊我出来,他笑笑就走了。”
凤鸾思绪飞到以前,毛元一直是个老实孩子,见到凤鸾出来,又彼此都大了,他的脸红得比凤鸾要快,而且手足无措。眼睛都不敢往凤鸾面上直视,他只知道凤鸾是个大姑娘,而且长得很好看,毛元说一句:“这些是给你的,”就再没有别的话。
郭朴感受到凤鸾的心飘得很远,嗯咳一声后,又问:“真的不记得别的,你再想想,”凤鸾嘴嘟得高高的,面上一道红色印子在铜镜中更为明显,郭朴心有内疚,这是早上凤鸾打汪氏的时候弄的。
凤鸾先动手打的汪氏,郭朴忍住笑,这丫头惹急了挺凶。他耐心地候着凤鸾再想,凤鸾眉头促了又促,“哎哟”一声。郭朴吓一跳,生气地道:“还有什么!”
“我十岁时去摘花,别人不让我摘,差一点儿打起来,他吓跑了。”嘟着嘴的凤鸾回想毛元当时的样子,更要生气,一生气话就出溜出来:“他嘴里喊着,凤鸾快跑,我还没跑,他先跑了。唉,我家里有事,他一开始也没有露面,后来街上拦住我的轿子,”
郭朴大声地:“咳咳,你丈夫在这里!”凤鸾站起来坐到床沿上,对郭朴抱怨:“公子也一样,早上你不相信我,我挨打的时候,你一句话也没说。”
“我说了,你没听到,你就顾着打人了。”郭朴笑眯眯。凤鸾性子上来,瞪他一眼,床尾铜镜总是明亮的,凤鸾眼角看到自己面上的红印子,用手拂着委屈地道:“你们都偏心,都会欺负我。”
她忽然灵光一闪,目不转睛看着郭朴:“公子你说话算话吗?”郭朴揣摩一下这话:“几时不算话!”说话不算,你父亲是怎么出狱的?郭朴这话只在心里就没有说。
凤鸾哼一声:“那你说过,找事的人都不放过,汪氏冤枉我,你怎么不去发落她!”郭朴微笑,发落谁不用告诉你。他这一笑,凤鸾就更气,重新滑到床前踏板抱膝坐着,想想汪氏就觉得又眼红她能干,想亲近她,又认为有她在自己就没有好的时候。
“公子说过找事的都要发落,这话看来变了,”凤鸾又提一回,郭朴当然回答:“我说的话全都算话。”凤鸾眼睛亮了,立即回身对郭朴笑得嫣然:“是真的?”郭朴瞅着这笑容,大约明白凤鸾是想生事情,他对着凤鸾面上的那一抹子红叹气:“你想找事情,我一样不会客气。”
凤鸾笑眯眯凑过来:“是两个人都罚吗?”郭朴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继续叹气:“是的,凤鸾,你小心一点儿,我从来不客气,你不要弄到自己试试,以后见我好似见鬼。”
凤鸾笑逐颜开:“我不会,”觉得自己这话模糊不清,凤鸾再添上一句:“我见到你,怎么会像见鬼,见汪氏才是!”
憎恶地再补上一句:“汪氏…。啊,姐姐。”郭朴好不容易忍住笑,这个没能耐的,拿自己出气倒挺有能耐,她想干什么?
再想想刚才陪她说的话,郭朴发现自己对凤鸾这一会儿太客气,他拉不下面庞就训她,慢吞吞地道:“气话容你说到这里,以后见到汪氏,你还是要客气些,和气才是家里的道理。”
“那汪氏……啊,姐姐,”凤鸾一脸怪相:“我见到她会客气的。”郭朴拿她没办法,只能先放过去。
过了一会儿凤鸾还有下文:“公子说不许生事的话,有没有告诉那…。啊……”她还没有啊完,郭朴瞪她一眼:“不会说话闭上嘴!”凤鸾乖乖闭上嘴,郭朴又生气了:“我告诉谁还要你交待!”
凤鸾垂下头,郭朴不用让她抬头来看,也知道凤鸾心里又在转悠,所有人都欺负她,所有人都偏心的话,他没好气道:“我一样对待,你见到汪氏,要是再啊啊啊的,仔细你的皮。”他愤愤然:“你才是欺负我,等我好了,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凤鸾刚要笑,郭朴只看到她嘴角一丝子笑容,就开始骂:“第一个就是你!”凤鸾老实了,去寻自己放在这房里的针指坐,郭朴让长平进来念书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