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热,路上瓜果无数,过大些的城池,还可以吃冰。行到半个月,中午燥热得不能行走。郭朴还有办法,对凤鸾道:“白天不走,晚上凉爽赶路。”他们一行人不少,不怕走夜路。实在偏僻的地方,也会同客人们一起走。
路上遇到他们的客人们,都说有福。带的好吃东西取出来给两个小姑娘吃,再各种猜测郭朴的来历,郭朴只笑不说实话。
这一天中午在水边儿休息。扎上帐篷给凤鸾和念姐儿睡。二妹性子好动,耸着父亲道:“有鱼,捉鱼去。”
郭朴带着她到水边,见鱼有不少,或长或短,水下还有青红黄各色鹅卵石。
二妹欢呼一声,抱起水边石头往里就砸。郭朴正笑:“你这样捉鱼倒也少有。”石头扑腾入水,溅起大片水花。
不远处站出一个人,怒气冲冲:“做什么把我的鱼吓跑!”站出来的大汉虎背熊腰,气质粗犷。和郭朴打一个照面,两个人都呆住。
“崔兄?”
“郭将军?”
二妹见他们抱在一处,自顾自又去寻石头砸鱼。这个大汉是郭朴病好回京述职,兵部里认识的辽东崔复。
当下在水边攀谈,崔复是便衣,衣着上有风尘。见郭朴说也赶路,却还是光鲜公子一名。崔复笑:“你不喊我,我不敢认你,几年前见一面,你可没这么俊?”
“那时候伤病初愈,不是旧时模样。”郭朴直言不讳,打量崔复这一身,再结合上近日传闻,小声问:“辽东如何?”
崔复前后左右看过,才对郭朴附耳:“王爷和王妃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王妃指责王爷变心,王爷大骂王妃不守妇道,辽东是王妃旧部居多,又有王爷之人,街上打斗都不稀奇。”
“哦,居然是这样?”郭朴沉吟:“不会吧,这夫妻也有多年?”猛的一醒神儿,郭朴问道:“崔兄此去进京为何?”
崔复顾左右而言他:“一些小事情,王爷使我京里去。”郭朴不方便多问,让他和自己一处同行。
见白天不走,反而天黑后凉爽才走,崔复翘起拇指:“真有你的。”郭朴解释道:“我有妻女,恐热到,不敢白天行走。”
“正是你有妻女,我才佩服与你。”崔复说过,见郭朴又回身对马车里道:“晚上盖着些儿,凉快就睡吧。”
车里出来低低一声娇音:“朴哥你难道不睡,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郭朴绷一绷面庞:“谁说我不是铁打的身子。”
车里再无言语,崔复掩口窃笑过,听后面有马蹄声。蹄声急促,带着急风暴雨般而来。月光明亮,可见崔复面色剧变。
听蹄声来的不止三、五个,郭朴不动声色举起手,临安前后传下话去:“大家留神!”安置好,见一群人有十几个,佩剑有刀赶上来。见这一队人商贾模样,有闲的马,系在马车后面,想来是路上替换。大声喝问:“可见过一个大汉,如此长相?”
郭朴懒洋洋在马上假寐,临安不耐烦地道:“你自己不会看,”手指一个校尉:“是这个大汉吗?”
再指另外一个:“这也大汉!”来的人见他们也不是善类,又仔细看过没有崔复,呼哨一声:“我们前面去!”
他们走以后,官道前后只有明月再无别人,郭朴停下马,马腹下跳出崔复,抱拳道谢:“多谢郭将军相助,我身怀何事不能言讲,以后到了京里,你自然知道。”
郭朴紧守不闻不问的原则,道:“我与你相交虽然浅,看得出来你不是坏人。”崔复笑得高深莫测:“坏人,好人?以什么为界?这年头好做坏来,坏当好。将军,你有此一言,我当问一声,你不怕帮错了我?”
清风朗月照清郭朴的面容,他笑得恬淡:“何谓好人,君子与小人之分吗?小人也有大作为,君子也有方正欺!”他露出揶揄的笑,对着崔复笑眯眯:“总而言之,我想你崔将军不是池中物,能帮你一把,我帮了。”
他露出一脸无赖的笑,大有“你自己看着办吧”的意思。崔复大笑,郭朴悠悠在明月下:“将军,你不怕那起子人再回来?”
“我又不是贼,不过为公文在身不愿意争论,躲避一时不妨碍!”崔复这粗鲁汉子也有狡诈时候:“你以为他们真的在前面等我?前面是尹大人治下,他处肃然严明,离京都近,没有人敢在那里闹事情。”
郭朴听过,一本正经地道:“我帮你也是这个意思,你们有事,都去前面闹吧。”往马车里再看一眼:“这里有我妻儿,我不想让你们闹。”
他说得挺当一回儿事,崔复要笑不敢笑,听马车里有一个小小嗓音喊:“父亲,”再又有一个嗓音出来:“父亲,”
“哎,来了,我来了,”郭朴马上眉开眼笑,马车帘处露出两个小脑袋,扎着一模一样的丫髻,有花翠。
月光下看去,两个孩子生得出奇的相似,眉眼儿竟似一般,再看,就看出来相似只有几分,一个大,一个小,都是稚气面庞。
“月亮里有仙女儿是吗?”
“今天怎么不下来?”
“还有桂花树,几时开桂花?”
两张小嘴儿问个不停,凤鸾在马车帘内扶住女儿小身子,满足的笑。虽然没有儿子,却有一双朴哥十分疼爱的女儿。
官道漫漫,明月在车轮后洒下一片清辉,看上去马车似也沐泽,而现在车前坐着的一双小女儿,粉妆玉琢都如小小仙女儿,七嘴八舌提着各种各样问题。
“月亮是圆的,仙女儿睡觉了,不会掉下来?”
“睡着也会飞,所以不掉。”
郭朴应付着这些童稚幼语,很是精神抖擞。
京里正是热的季节,京门口儿几个人候着郭朴。崔复到这里和郭朴告别,打马自去。郭朴对他此行一言不问,就是他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多看。
当天晚上歇在铺子后院里,第二天郭朴去兵部,转天赏赐的宅第就拿到,带着凤鸾和两个女儿一同来看。
两扇大红门,门上有铜环,看得出来这门有年头。打开门是小小影墙,夏天日头炽热打在其上,藤蔓无数开着香花。
念姐儿先说了一声:“好,”二妹蹦跳着进去,欢呼道:“有池子有船。”凤鸾在门阶上左右看,只有一句话:“小了点儿。”
先进门一步的郭朴道:“京里才多大地界,你当你丈夫是了不起的官?有宅子就不错。”他展袖轻施礼,带着促狭的笑:“夫人请。”
凤鸾娇笑随他转过影壁,顿时心旷神怡。甬道清一色青石板,长方形个个整齐,直铺到正厅上。
正厅乌脊红廊,空着匾额并没有挂,上面清清爽爽,不像空闲太久的宅院。
正房八扇门俱开着,里面条几八仙桌,光看着就肃穆。再看两边,花木扶疏,一株海棠树开得妩媚风流。
小小竹篱笆,离正厅稍远的小路上,上面绕着无数小黄花。今天蓝天白云日头高照,到这里身上汗轻去,虽然不大,凉风习习不住地有。
郭朴微有得色问凤鸾:“圣恩从不少佳园?”凤鸾嫣然含笑,扶着他手进去,见女儿们跑了一圈回来,后面跟她们的丫头笑着在擦汗。
“我要住有蔷薇花的那一间,”念姐儿来撒娇,二妹不甘示弱:“我要住有好些花的那一间。”凤鸾大乐:“宝贝儿,那是花房吧?”
二妹马上有主意:“花房里给我搭个帐篷!”姐妹要求过,嘻嘻哈哈跑开。郭朴带凤鸾往正房里去,见床榻都整齐,郭朴还是不满意:“家什现换新的。”
凤鸾在碧窗下手抚一弯管箫,郭朴从身后过来,抚着妻子肩头柔声道:“以后月下同观,夫人,这京中风水,听说大宜生男。”
“嗯,”凤鸾被说中心事,垂下眼敛低声答应。外面两个小姑娘拍手摘着黄花跑着玩:“小小子,坐门墩儿,摔一跤,哭泣泣。”
忠武将军郭朴,于夏天携妻儿入住京中,开始他的官场生涯。
第二卷,翠鸣空山
☆、第一章,京中多避讳
宁王的王府是御赐,总出入门在东院落。夏天里流火天气让宁王闷燥,他从轿子里下来,见到小厮们收入轿子慢一些,回身就是一脚,骂道:“都不省心。”
他身材修长,有一副酷似母亲肖妃的好容貌。只有眸子里不时搅起的阴沉,才有几分似当今。骂过打过后,负手往里面来。行到绿柳萌萌的路口上,他踌躇不前。
刚从朝中来,汗湿衣裳。本该先去宁王妃处看看,换个衣服,再探视她近日身子不爽。可想一想,刚才朝堂上话句句跳在他眉尖,哪里有闲功夫去后堂休闲。
步子还是往书房里去了。
书房取名“明道”,东西间一带十几间房子。中间歪脖子树,还有一道流水砌成蝙蝠的小池子,池身刻几个字,是宁王亲笔:“邀福。”
几个垂手小子在院子里收拾假山,见王爷回来,垂手侍立到他过去。房中清一色上好紫檀木家什,散发着独特香味儿。
书案上头是一个横幅,上面写着:“慎思慎行。”这是御笔。宁王满面怒火对御笔看一眼,忽然抓起书案上一个白玉镇纸,“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落个粉碎。
贴身侍候的小厮不敢进来,又不能不进,寻了一碗茶送去,又被宁王摔在地上。他余怒未息寻椅子坐下,半晌怒色转为懒洋洋,手指不耐烦扶上雕刻龙纹翘头案:“取那信来我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