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三奶奶今天对你说的话,你可不能对别人说。”马氏敲打过,凤鸾肃然道:“那是当然,三奶奶你要信我,”她越想马氏的话越有理,再道:“您请说下去。”
马氏故意装着自己若无其事的抚一把发角,见凤鸾只为这一个小动作等待的更有急色,才道:“三奶奶是过来人,吃的饭总比你多,见的人听得事儿也比你多。不怕你生气,公子是个男人,这男人的心性,你还记得那戏儿词上说的,最是喜新厌旧。大房手里又有,就这么一个独子,病重的时候还要娶三个,这我看着好许多,虽然还是不能起来,难道他就没有看一个人看厌的时候?”
凤鸾心里重重被撞一下,把她心底里的话全撞出来。这一撞说不上疼说不上酸,却是百般难言的滋味儿在心头。
这种疑惑,凤鸾也一直就有。曹氏去以后,凤鸾为她难过,又为她祈祷,没有想过再来不来人的事。
汪氏找凤鸾说两个人拦着不必进人,凤鸾反而起疑心。她起身索性坐到三奶奶身边,对她低声急促地道:“您说得半点儿也不错,汪氏对我说不要再进人,三奶奶,我一听她就不怀好意。”
“她压得住你,才说这话;要压不住你,巴不得有人和你斗一斗。”马氏见凤鸾入了港,心里不无得意,知道自己第一步走对了。
见凤鸾颦眉不悦,马氏再添第二把火:“你不要看现在年青夫妻热火的很,过得几年大家嘴里没得话说,眼里就只看别人。郭家的一大分子钱,全是朴哥的,他就是不就人,难道没有人就他?”
“是呀,”凤鸾又点头,汪氏和曹氏生得都美貌,为什么要嫁起不来的朴哥。那曹氏另有爱人,也被家人逼迫过来。为着哪一样,还不就是钱!
而钱,在本城里来看,郭家是不缺钱的人家。
马氏再来第三把火:“朴哥还年青,以后再好了,房里指不定要进三两个,少夫人,你如今正在宠爱头上,主意可不能打错。”到这里,马氏骨嘟着嘴又来上一句:“自打城外陪你走一遭,我觉得咱们有缘分,曹氏的事情出来吓我一跳,自她走后,我这心里呀,见天儿的为你打主意,只有神佛才知道。”
“三奶奶!”凤鸾含着眼泪拉住她的手:“你有什么法子教我,我这一辈子忘不了你。”马氏装着畏缩一下:“我只是瞎想头。”
凤鸾眸子泪水盈盈,再次恳求:“你是积年的老人家,求你给我出个法子。”她猛然想起来,三奶奶是钱的,急切间身上没有钱。她出门总跟人,钱都是丫头管着。卷起袖子现出手腕上一对莲花纹金钏,一把取下来往三奶奶手里塞,人当然并没有糊涂在首饰这一块上,只是道:“您知道我首饰都有数儿,又是出门不带钱的人,三奶奶帮我,暂时手中无钱相谢,这金钏押您这里,明天打发丫头送钱去给您。”
再苦笑一笑:“这是在家里,不好问母亲伸手要钱。”凤鸾从成过亲,回家来是给钱,从不问顾氏要钱。
三奶奶眼睛还是平视凤鸾,眼珠子往下瞧,一扫视间看出来这是上好赤金,在手里推来推去又沉甸甸,三奶奶心动不已,却道:“这是哪里话,我是一片好心为你,为着亲戚的情分,哪里要押你的金钏换钱。”
“三奶奶,请您收着吧,要不是首饰都有数,我就送给您。”凤鸾见马氏推托,还怕她不肯说。她生长的家里,母亲只是一味的和气,不会教女儿这些。就是对汪氏,顾氏也只会说女儿:“好,就多说几句,不好,就少说几句,你是陪丈夫,不是陪她。”
在郭家发生的事情,有一些凤鸾也没有对母亲说过。在别的地方上,凤鸾还是娇憨,有一些地方,早就成熟。
马氏和凤鸾推来推去有几下,才勉强收下来,嘴里还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怎么能收谢礼,哎,本来我心里犹豫怕说出来你要怪我,现在姑奶奶一定要谢,这不中听的话,我也得说出来。”
“快说,”凤鸾提壶给马氏续茶。马氏这就不扭捏,接过茶认真地道:“少夫人仔细想想我的话,朴哥要是好得晚,恕我说这打嘴的话,他三年五年才好起来,这三年五年里,少夫人可就大了不少,当然你时时陪着,不好说朴哥图不图新鲜再寻两个,”
凤鸾点一点头,忧愁全上来:“是这个话。”这些忧愁的话,凤鸾无处可说,如今有马氏,她尽情地吐露一回。
马氏道:“少夫人现管着家,管家是个杂事儿,说不好,就怠慢朴哥,朴哥为解闷,有过少夫人这样娇滴滴的人儿陪过,再寻一个陪的也应当。”
“是。”凤鸾愁容满面,只有这一个字。郭朴要不要人陪,只有陪过的凤鸾最知道。她再看马氏,马氏再道:“朴哥要是今年明年好起来,说好也好得很快,”郭朴能不能好,马氏也不清楚,不过她是这样说,凤鸾一样点头。
“要是他好了,那可就威风凛凛,是将军呢,高头大马的,还有官印,他前年回来探亲一回,你是没见到,啧啧,人如龙马如玉,”马氏一不小心用错了话,凤鸾也听不出来,还是点头。
三奶奶带着忧国忧民的心为周氏少夫人忧愁,一双平时有些吊眼梢的精明眼睛中全是担忧,就差掉几滴子泪水出来,少夫人也不喊了,直接道:“我的侄儿媳妇呀,到那时候,怎么没有几个人家来寻他,不是生得像西施,也会生得像娘娘庙塑的玉女,你到时候,又站哪里?”
凤鸾心中一痛,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她心中痛的,是想像郭朴身边另有别人不要凤鸾,就像郭朴病重时说凤鸾你走吧,再嫁良人,凤鸾要悲呼:“怎么独不要我?”
凤鸾的心,早就被郭朴打动,不计较他以后好不好,只想陪着他。
“我的少夫人,”马氏三奶奶总算挤出泪眼汪汪,这又不称呼凤鸾是侄儿媳妇,双手握住凤鸾的手,手上还握着凤鸾的金钏,马氏和凤鸾泪眼相对,执手相看,马氏泣道:“我为你好,特地跑来告诉你,当断要断,不断要乱!”
凤鸾感激涕零地问:“怎么个断法?”马氏对着地面上沉沉看一眼,再抬头是毅然决然,仿佛她为凤鸾下了一个决心:“男人三妻四妾是少不了,你只看县太爷邱大人就知道,他官还没有朴哥大,今年又多了一个通房丫头。”
这件事情,凤鸾也略有耳闻,忙更用力点点头,恳切诚恳地盯着三奶奶,马氏见火候已到,徐徐说出来:“我也出外去,也往省里会过那些当家的夫人,贤惠的,主动给丈夫纳妾,少夫人,你亲手调理出两个人给公子,公子能不感激你,这后面得宠的人能不感激你,亲戚们知道能不感激你,这全城的人,都要翘拇指,说你是个贤惠大度的人呢。”
“哦……。”凤鸾眸子幽深,垂下头想一想,又问马氏:“哪里找这合适的人?”还会感激自己?
马氏扯过衣襟来擦眼泪:“你要真的找不到,三奶奶帮你寻两个,保管又听话又乖巧,收在你房里,只和你一心,不会和汪氏少夫人一心。”再加上一句:“不是她寻来的,肯定不和她一心。对了!”
她啊呀一声,凤鸾一惊:“又有什么?”马氏苦大仇深地道:“那汪氏让你和她拦住人,她会有这么好?指不定,”
话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凤鸾已经有了意识,惊道:“是了,她一定是哄住我,自己去给公子寻人。这个人!”
凤鸾千恨万恨,要说汪氏有没有给郭朴弄人的心,看她以前有一时总把丫头往房里塞就知道!凤鸾都当面嘲讽过汪氏:“陪公子的,只怕是你的丫头!”
想起前情,勾起凤鸾的后恨与新仇。她咬着牙气怔住,骂道:“我说呢,她怎么这么好?”脑子里忽然反应过来,凤鸾问三奶奶:“亲戚们为什么不喜欢汪氏?”
“大家伙儿有银钱来往,谁也不喜欢谁。”马氏冷不防凤鸾聪明的又问一句,还是打岔过去。凤鸾只气去了,就没有再接着问。
房外的光阴一刻地过去,顾氏来看几回,兰枝见无事不用使唤她,全交给顾氏的丫头,她不顾天暑地热,又跑去盯七巧。桂枝也不回来,来安也不回来,只有顾氏来来回回地看,见房门总是紧闭,还挺喜欢,凤鸾自管家,郭家的亲戚们也赶着来说悄悄话。
这七房里的三奶奶马氏,当初可是想塞自己的人给女婿,现在凤鸾得了意管了家,她也要赶着来看。
顾氏不惊动,只拍一拍门带笑问:“凤鸾,茶水要不要添?”里面回一声不要,顾氏喜颠颠的再走开。
直到花蔫蔫的,石子路上绢鞋踩上去滚烫,才见三奶奶一个人过来。顾氏和丫头在树荫下凉快,忙招呼一声:“三奶奶,多坐会儿。”
“不了,我家去。”马氏面上泪痕全不见,是笑呵呵地摆着手。见她快走到大门上,送她的顾氏想起来喊丫头:“井里冰的西瓜,沙甜,快捞一个给三奶奶带回去吃。”
丫头答应着去井边儿上捞,马氏原本要走,脚步儿放慢等着。离门只有两步路远,再慢也走到大门内,马氏不急着走,听顾氏拘留,站着和她说话,全是奉承中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