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微匪夷着,突然想起点什么,跑过去问路边正收拾着摊位的写字先生道:“麻烦问一下,城郊要怎么走?”
一身素衣的白面书生愣了愣,道:“天色这么黑了,还要去城郊?那里没人住,一个女孩子家去不安全。”
林微微笑了笑,“我跟别人约好了,要去那等他的。所以可不可以告诉一下我那个地方怎么走?”
书生拢袖看林微微,庄严肃穆告诫道:“姑娘可别被些什么不正经的公子给骗了,这夜里约你去城郊的可绝不是什么好人。看姑娘不是我们戚林城本地人,劝姑娘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息着,白日里再去城郊,省得吃了不必要的亏。”
林微微刚想辩白几句,却又被白面书生打断了思绪。边收起简易的折叠木桌,那平日专在街头替人写字的白面书生道:“姑娘今天赶上了个好日子,建议姑娘今晚在我们戚林城这夜市里头转一转玩一玩。”
林微微觉得奇怪,“这夜市不都是一个样子么?怎么说我赶上了好日子?”
白面书生背起木桌,文弱的模样显得很吃力,不由咬咬牙耸肩向上提了提气,然后道:“今天可是我们戚林城独一无二的节日——祈愿节。”
“祈愿?”
白面书生清雅一笑,解释道:“前朝的画家肖沉水晚年定居在我们戚林城,据说每年到这个日子,便会在那临渊河里放上九只点了烛火的纸船,旁人问是为什么,肖沉水说是在这个日子祈愿是最灵的,所以之后,每年今天都有很多人在这条临渊河里头放灯船祈愿,久而久之,便成了我们临渊城独一无二的节日了。”
林微微想象了一下,许多纸船载着燃起的点点烛火顺水漂流,在黑暗的河道里漂浮着,随着被风吹起的涟漪缓缓起伏,对应着满天苍穹的点点繁星,应该是很美的景色。
“临渊河?”苏洛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问白面书生道,“你之前说让在夜市里头逛逛,怎么又说临渊河了?”
书生洋洋一笑,“因为我们戚林城的夜市是顺着临渊河排开的啊。呃,不说了,我得早些回去吃个饭,然后带我娘子出来放祈愿灯呢。”说完,匆匆消失在街市中。
苏洛河提议:“反正我们早到了一日,今夜先去看看这独一无二的祈愿节?”
林微微点头,随手指了斜对面那家客栈道:“好吧,那我们今夜在这里住。”
9黑店
落雁归根。
这四个字,是林微微随手一指的客栈名。
客栈装修得颇为堂皇,林微微走近之后一看排场,就想拽着苏洛河跑去找别家。主要是身上没几个钱,一路吃喝都是跟苏洛河预借的,白日里头因为瞌睡还害苏洛河丢了一匹马,林微微现在身上负债极重,无形中感觉到了肩头沉沉的负担。
她那抠门无比的师父应该是指望不了了,加上她已经离家出走了一年,不可能因为这么个事情拉下面子跑回京都找老爹要钱,能还清欠款的唯一途径只能是跟着师父行窃的时候,顺手捞点什么当了换银子。
不过林微微很有自知之明,她的艺术水平一向不高,唯一一次觉得好看,趁师父偷画的时候顺出来的鼻烟壶被告知是次品之后,她就开始一直维持着把风观望的角色。
以林微微如此不准确的眼光,她真不知道,如果负债一直不断增加下去,她要折腾多久时间才能有足够的资本还清苏洛河的帐。
被林微微拽得往后趔趄几步的苏洛河很不开心,拉着脸问林微微干什么。
林微微说:“看起来好贵,我们换一家。”
苏洛河一凛,道:“没关系,你老大我有钱,可以先借你。”
“……”
林微微很想说,老大你这么有钱,要不你就直接请吃请喝请住算了吧。不过,唉,认识不过一两天的人,能肯借这么多钱出来,已经算是很够意思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机灵的伙计满脸堆笑跑上前来,一顿奉承后,吩咐了一个呆头愣脑的小厮将苏洛河手中的马缰接过去,然后将捧得飘飘欲仙的苏洛河迎进客栈。林微微惆怅着,跟在苏洛河的屁股后面走进客栈中。
苏洛河很豪气地扶着柜台,对掌柜道:“开两间上好的房。”
掌柜看看苏洛河,再看看与他并肩站着的林微微,眼神闪烁,似有深意地微微颌首,再打量了半天才愁眉不展道:“客官,店里只剩一间房了。”
一听只剩一间房,林微微讶了一下,摇摇头拽着苏洛河要走,却被柜台那端的掌柜展臂拦住:“两位客官,今日是我们戚林城的节日,很多人都聚到这里来,所以城里的客栈早就满了,要不是刚刚有位公子临时行程有变退了房,就连这一间也都没有了。”掌柜万分诚挚道,“两位,今日我们城里来了很多人,方才你们走在街上应该都已经感觉到了,那是人山人海啊!别怪我没提醒,要是出去了,你们找遍了地儿都没有房的话,再重新回来,指不定我这间房还有没有呢。”
苏洛河挑挑眉,朝林微微看去。
林微微慌忙摆手,“不要,不要,一间房我们两个人怎么睡?”
那一脸机灵的伙计笑容满面道:“姑娘可能不知道,我们客栈的房可都是上好的,一间房分了外间和里间,姑娘和公子其实可以一人睡外间,一人睡里间,保证互不打扰。”
林微微有些尴尬。
虽然分了外间和里间,但毕竟也是一间房。但她又转念一想,这一年来跟着师父风餐露宿的,大多是随便找个地方一靠便将就了一个晚上,跟师父和衣靠着同一根梁柱而睡也是有的。
林微微仔细想了想,这一年来和师父的相处,其实同睡一间分了里间和外间的房好不了多少。
名节什么的,她自从一年前跟师父离家出走时,便早已抛之脑后。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受教的孩子,小时候每每母亲对她灌输些淑女小姐们应该遵循的规范,她也只是傻乎乎的笑,然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三姨娘说得很好,她是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永远只遵循着自己认为对的原则。或者那些在别人眼里是无法理喻不可僭越的事情,如果她认为是对的,便依然会做下去。
林微微仔细寻思了一下,如今要和苏洛河一个房间虽然是有些尴尬,但分了里间和外间睡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妥的。
再加上江湖上,有关于苏洛河的性向传闻……
如此想来,林微微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苏洛河付钱的时候,摆出一副很肉痛的死样子,两指掐着二两银子偏不给的掌柜,却使劲在林微微面前晃,“林微微,二两银子!二两银子!我从来没有住过二两银子的客栈!!”
林微微咬牙,“我也没有住过!”
苏洛河挺胸,“足足二两银子!”
林微微沉下一口气,“算了,不住了。”说着,甩手要走。
林微微想,反正也不是没在野地里睡过,这一年来她以地为铺,拿着月光当被子盖的日子多了去了。二两银子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确实很多,苏洛河要是把帐全摊她头上,她光想想都心里慌。
只是,胳膊被人拉住,林微微想迈步却迈不出去。
苏洛河问:“人家说城里的店都满了,不住这里住哪里?”
林微微说:“随便找哪个地方靠一靠,凑合着过一夜吧。”
苏洛河听出林微微的语气自然坦荡,便估计着她那“随便找个地方靠一靠”的时候大约特别多,眼里某些玩笑的意味于是悄无声息的褪了。
将那二两银子交给掌柜,苏洛河拉着林微微的胳膊却并不同她说话,只吩咐掌柜道:“就定了这间房吧。”
林微微讶异,“二两银子好贵。”你老人家不是刚刚肉痛得那么厉害吗,怎么转眼就变得这么大方?
苏洛河斜眼看看她,不带好气地哼了一声说:“好了,这个不用你还。”
“什么?”林微微几乎要喜极而泣。
苏洛河装作很不满意地再次重复一遍,“不用你还这二两银子。”语气轻飘飘的,说完之后嘴角却莫名挂出了丝丝笑意。
林微微果然高兴坏了。
是啊。
谁有床睡,会愿意随便找个地方靠一靠,就这么将就着过上一夜呢。
苏洛河脸上依旧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林微微开心得扯着他的长袖甩啊甩,像个小孩子一般,明明觉得自己应该会有一种助人为乐的得意满足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忍不住沉了沉。
蓦地想起见到林微微的第一眼,他嚣张跋扈的一剑洞穿衣柜,崩裂柜门,然后看见一个泫然欲泣的女孩。
这个女孩没有惊世骇俗的美丽容颜,没有出众灼人的气质,可是苏洛河偏偏在和她对视的那个瞬间,心里头某个柔软的角落便跟着她那滚滚落下泪水酸涩了起来。
苏洛河讲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心头那酸痛蔓延而过,他便奇怪地柔软了眼神,收回剑来。
朱八刀说,他对林微微不一样。
孟柯只是沉沉的笑,告诉他,这大约叫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