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河寻了半天,没寻到什么空地放船祈愿,眼珠子骨碌一转,便开始往最多人的地方奔去。
虽然跟苏洛河相处得不久,但林微微差不多也清楚了苏妖孽的个性。找不到空地的苏洛河会往最多人的地方奔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索性把人都给踢开,拣个最好的地方把船给放了。
怎么说今天也是戚林城的大节日,大家都在兴高采烈的祈愿放船,可不能叫肆意横行的苏洛河在这个时候胡闹捣乱,毁了节日里大家的高兴。
林微微这么一想,赶紧几步上前拽住苏洛河使劲将他往外头扯,苏洛河恰在这时抬脚踢了一个探身放船的男子屁股,男子扑通一声栽到水中,恼怒道:“谁踢了老子一脚?”
岸上众人皆是一片茫然。
被拽出人群外的苏洛河指责林微微:“刚刚腾了个空地出来给你放船呢!你怎么把我扯出来了?”
林微微冷汗。她自知自己没本事扭转苏洛河如此强大的是非观念,所以不辩解,不解释,不教育,只是指指河岸对面道:“我们到那边去放吧。”
河岸对面倒没有很多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戚林城的人们不习惯在这处放船。
林微微拎着两吊祈愿船,问在这侧放船的一个小姑娘道:“不好意思,想问一下为什么大家都挤在那处放船啊?这边的人明明要少一些。”
小姑娘童音稚嫩道:“他们都说在这边许的愿望不灵。”
林微微奇怪道:“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放?”
小姑娘笑了笑:“我去年是在这边放的,许的愿望成真了。倒是往年在那边放的时候,许的愿望一个都没成。所以,我自己觉得这边比那边好。”
“这样啊。”林微微跟小姑娘道完谢,便开开心心的选了个浅湾停了下来。
递了串祈愿船给苏洛河,林微微满眼欢喜,“你听到没有?刚刚那个小姑娘说这边比那边许愿灵一些,我们过来这边真明智。”
苏洛河拿着那串祈愿船,看看十分开心的林微微,见她眸子里满是笑意,心情也跟着大好起来,嘴里头随口嘀咕了几句。
林微微好奇问:“老大,你在说什么呢?”
苏洛河脸上戏谑的笑意不见了,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问她:“你要许什么愿望?”
林微微将自己手中那串祈愿船从串着的细绳处拆下来,一一在脚边摆放好,浅浅淡淡的笑了笑,道:“希望能尽快和师父汇合吧。”
苏洛河眼中的光芒暗了暗,沉默半晌,在林微微放出第一支祈愿船的时候,苏洛河开口道:“好像之前听你说,是你师父把你给甩掉的?”
林微微抚了抚被河风吹乱的额发,“大约是这样的。”
“他都把你甩了,你为什么还想着要找他?”苏洛河不解。
林微微侧头看了看苏洛河,吐了一口气,“其实当时情况挺紧急的,虽然说是被他甩了,其实说不定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林微微想,或者真如师父所说的,他想将追兵引开。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师父真是去把追兵引开,自己身后怎么会跟上越来越多的官兵呢?
苏洛河一屁股坐下,抬头望着头顶繁星满布的天空,低声说:“能有什么苦衷?即便是把你甩了,也应该给你揣点钱在身上吧。”
林微微苦笑。她原本吊了个小钱袋在腰间的,在逃跑的路途中大约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钱袋子便不见了。
苏洛河不忿道:“你这个师父有什么好找的?甩了你也不给你揣点钱的,明明就是一副不管你的样子。……我跟你说幸好你是遇到我了。这个,要不你跟我混吧,反正还欠我这么多钱。”
接过苏洛河手中的火折子,林微微笑了笑,水盈盈的大眼睛被火光点亮了眸子,显得十分清丽可人。苏洛河怔了怔,一脸别扭模样,迟缓地扭过头去,偏向另一边抬头看天。
林微微诚恳道:“苏老大,谢谢你。”
苏洛河昂昂头,也没转过来,脸色诡异,语气柔软地哼了一声。
11颜子轩
林微微点上一支祈愿船的烛火,将那船放入河中,纸船便随着水波缓缓飘荡远去。用手肘蹭蹭不知看向何处的苏洛河,林微微笑眯眯道:“实话说,第一眼看见苏老大的时候我吓得半死,我以为你当时会把我一刀给宰了。”
苏洛河睨了她一眼。
林微微继续说:“谢谢苏老大保护我,也谢谢苏老大愿意借我钱。萍水相逢,竟然还能得到你这样的庇护,实在很感激。”
苏洛河揉揉鼻子,低眉望着林微微灵动的大眼睛。
林微微说:“明天和师父汇合之后,就要跟苏老大别过了。我师父小气,大约是不会替我还了欠你的钱,我自己想想办法,到时候把钱凑齐了,托人给你们无月庄送过去。”
苏洛河神色黯然,闷闷不乐,随手拾了几块鹅卵石扔入河中,砸翻了好几支祈愿船。他说:“林微微,欠债还钱也该拿出点诚意。把钱凑齐了,得亲自还给我才算数,托人送来算是个什么意思?”
林微微讶异了一下,眨眨眼说:“好吧。……可是老大一直行走江湖的,我怎么好找你?只怕我刚赶到东边,你已经到西边去了。”传闻里,苏洛河行踪不定,可算是肆意江湖啊。
苏洛河满不开心地甩下一句话:“那我不管。”
“……”
好吧,好吧。
林微微吐了口气。
苏洛河还真是个别扭难沟通的人。
于是,两相沉默,苏洛河不开心他的,林微微自顾自的放船祈愿。
半晌后,苏洛河那边语意不详的问了一句,“你喜欢你师父么?”
林微微想了想,说:“谈不上喜不喜欢吧。”
“嗯?”苏洛河一瞬间来了兴致,“这是怎么个情况?”
该怎么解释呢?
林微微仔细想了想,然后连自己也迷惑了。
谈不上有多喜欢。她屁颠屁颠的跟在师父后面一年,风吹日晒,风餐露宿,不论师父怎样叹息劝说她回去,她依然听而不闻的死死跟着。
想到这里,林微微泄了口气。
其实,那个人也算不上是她的师父,因为他从来不曾教过林微微什么。
叫他师父,是林微微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像样的尊称,所以才扒拉出这样一个名词,凑合着叫了叫,结果数次重复后,就习惯了叫他这么个称呼。
只是,每当林微微兴高采烈叫他师父的时候,他总是清清淡淡的笑一笑。那寡淡的笑意,一度让林微微觉得十分委屈。虽然自己确实没什么作用,像足了一个大包袱,但跟前跟后了这么久,怎么样也不至于让他用那般淡漠疏离的态度对待吧。
不过后来出了些意外,颜子轩他老人家被撞了脑袋之后一直都不大清醒,等林微微再叫他师父的时候,他倒是表现得十分乐呵。
不太清醒的师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摸摸林微微的小脑袋瓜子,用绵长温柔的声线问:“我们家微微在想什么?”
每次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微微必定是在看他偷来的肖沉水的画作发呆。
肖沉水喜欢画大山大水,画面恢弘,意境深远,林微微的母亲生前很喜欢肖沉水的画,因此林家便有三、四副肖沉水的真迹。
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幅,便是那提名为“烟笼寒水”的画作。
画面里是一带朦胧于水雾中的山峦巅峰,隐约可见金光斜射,破云开雾。那长满了葱翠植被的山体中,探出一株千年苍松,枝叶繁茂于天地之间。山腰有数支潺潺清流缓缓垂落,待到山脚处汇成一带大河,悠悠流向远方。
画里唯一的生物,是单脚立在河畔旁微微眯着眼的仙鹤,仿佛沉睡一般。
林微微记得小时候老娘每日都会领着她到这画前站一站,她很不开心地拉着老娘想出去玩,老娘总是笑眯眯的将她抱起说:“微微不觉得如果世间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一定会美得不可思议吗?”
林微微从来没有想过世间会不会有如此美丽的地方。画作中的仙境永远只留存在画作之中,她对寻找人间仙境的事情从来没有什么兴趣。她的爱好是吃好吃的东西,穿好看的衣服,在老爹面前转上一圈又一圈,逼问他自己和老娘比起来谁更漂亮。
老娘死后,老爹曾一度时时立在那副老娘最喜欢的画作前黯然伤神,可是突然有一日便撤了那幅画,而后便娶了大姨娘。
林微微对此全无心理准备,老爹似乎也不愿意解释他的种种行为,自此之后还一发不可收拾的娶了二三四五个姨娘。
林家宅子很大,原先只有老爹、老娘和林微微三个人的时候,林微微觉得有些空荡。
后来老爹娶了这么多姨娘,家里热闹了许多,但林微微的心里头却开始空荡。
家里女人多了,是非便也跟着多了。可不论有多少是非,却始终没有搅扰到林微微的身上。大约与那些女人即便再得宠,也没有产下一个半个子嗣有关。
越长大,在林家大宅里的林微微对人便越是冷淡。她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那么多的姨娘,更讨厌死了她那朝三暮四的老爹。